卷三十三 明史

作者:
明初吏治
明史魏观等传赞云:太祖起闾右,稔墨吏为民害,尝以极刑处之。然每旌举贤良以示劝,不专任法也。尝遣行人赍敕赐平阳令张础、建阳令郭伯泰,旌其治行。又或因士民之请留良吏,辄进秩留任。并有坐事被逮,部民列善状上闻,亦复其官,且转加超擢者。既擢矣,而其人改节易操,则又重法绳之。所以激劝者甚至。故一时吏治多可纪。今循吏传可考也。
天下府州县官来朝,帝谕之曰“天下初定,百姓财力俱困,如初飞之鸟,不可拔其羽,新植之木,不可摇其根,在安养生息之而已。惟廉者能约己而利人,尔等当深念之。”又尝谕户部“国家赋税已定,撙节用度,自有余饶,使民得尽力农桑,自然家给人足,何事聚敛也。”沿及成祖、仁、宣、英、景、宪、孝诸帝,亦皆加意吏治,其有政绩卓著,往往特敕奖之。如成祖之于史诚祖,仁宗之于刘纲是也。
诸良吏秩满当迁,或挂误罢黜,亦多因部民之请,俾进秩视事,往往至二、三十年不易。
其有因而作奸者,如永宁税课使刘迪结耆老请留汉中,同知王聚求属吏保奏,则又斥谴随之。(皆宣宗时事)
阅数年,辄遣大臣分往各直省考察官吏,严其黜陟。而紧望之地则特诏大臣各举所知以为守令。
如宣德中,先择京官九人为郡守,继择二十五人为郡守。
正统中,择京官十一人为郡守,后多为良吏,为名臣。
盖朝廷既以吏治为重,中外大臣亦无不留意人才。
仁宗诏各举所知,郎中况钟以张宗琏荐,帝问杨士奇,士奇曰“宗琏实贤,臣与王直将举之,不意为钟所先耳。”
其后况钟之出守,则蹇义、胡潆所荐也。
翟溥则魏源所荐也。
李湘则胡潆所荐也。
李信圭之知靳州,则张敞所荐,后守处州,则金濂所荐也。
吉水令钱一本罢官,郡人胡广在朝,力保之,遂复职。杨荣当国时,其家人犯法,邑令鲁穆严惩之,荣反以为贤而荐于朝。
其时朝臣之汲引如此。在外大吏亦多持心公正。如叶宗人为钱塘令,人呼为一叶清,其死也,按察使周新哭之。
田铎知蓬州,巡按御史过其境,无一讼者,知其下无冤民,遂荐之,擢广东俭事。此又外省举劾之大概也。
且是时吏部考察之权最重,蹇义、王直、马文升先后长部事,尤以奖廉黜贪为要,
史称蹇义慎择守令,考察明恕。
而王直察举天下廉吏,以范衷为第一。
翟溥秩满到部,以年老乞休。侍郎赵新,旧尝为其上司曰“此江西第一贤守也。”遂不听其去。
句容令徐九思为巡抚所劾,吏部尚书熊浃知其贤,特留之。
此又吏部之能择人而任也。(以上俱见各本传)
一时风气如此,故为守令者,无不洁己爱民,耻干清议。循吏传序云:洪武以来,吏治澄清者百余年,当英宗、武宗之际,内外多故,而民心无土崩之虞,由吏鲜贪残故也。嘉隆以后,吏部考察之法徒为具文,而人皆不自顾惜,抚按之权太重,举劾惟贿是视,而人皆贪墨以奉上司,于是吏治日偷,民生日蹙,而国亦遂以亡矣。后人徒见中叶以来,官方隳裂,吏治窳敝,动谓衰朝秕政,而岂知其先崇尚循良,小廉大法,几有两汉之遗风,且驾唐、宋而上哉!
今就明史各列传及循良传关于劝惩者,条摘于左:
因部民乞留而留任且加擢者汉书循吏传赞:宣帝以太守吏民之本,数变易则下不安,民知其将久,不可欺罔,乃服从其教化。故二千石有治理,辄以玺书勉励,增秩赐金,或爵关内侯,公卿缺则选用之。故汉世良吏于斯为盛。是古来重吏治者,多以久任为效。明太祖亦尝仿之,
兴化丞周舟已擢吏部主事,民乞留,乃遣还。
丹徒令胡梦、通丞郭伯高、金坛丞李思进、归安丞高彬、曹县簿刘郁、衡山簿纪惟正皆坐事当逮,民诣阙言多善政,帝并复其官,惟正并擢参议。
永州守余彦诚、齐东令郑敏等十人坐事下狱,耆民列政绩以闻,皆复官,并赐耆民道里费。县令沈昌、周荣等四人并擢郡守。
此太祖时事也。洪宣、正统间,秩满奏留者,又有邵阳令孙浩、长清令薛慎、吴侨令吴原、博野令陈哲、泰安令畅宣、砀山令刘伯吉、会宁令郭完、贵溪令徐士宗、常熟令郭南、平山令张璟、城令徐荣、安福令何澄、桐乡令田玉。(以上皆循吏传)
况钟守苏州,丁母忧,郡民诣阙乞留,诏起复,秩满当迁,部民二万余人乞留,巡按奏闻,诏进三品,仍视府事。
陈本深守吉安,满秩当迁,亦因部民请,进三品秩视事。后闻衙前民家嫁女鼓乐声,笑曰“此我来时乳下儿也,今且嫁,我尚留此乎?”乃请老去,凡在吉安十六年。
罗以礼守西安,丁忧去,代者不称职,部民追思,乞于朝,诏起复视事,岁满亦进秩留任。
莫愚守常州,秩满亦进秩留任。陈敏知茂州,累加秩至右参政,仍视州事,在州二十余年,秩既高,诸监司郡守反在其下。
项忠为陕西按察使,九载满,当入都,军民乞留,诏还任。
张瑄为广东左布政使,考满,军民乞留,巡抚陈濂奏闻,乃仍故任。
于谦抚河南、山西,左迁大理寺少卿,两省吏民千余人乞留,英宗命仍抚两省。(以上见各本传)陈复知杭州,遭丧,部民乞留,诏起复。(见耿九畴传)
其后有乞留不允者,郭琎为吏部尚书,虑其中有妄者,请覆实,从之,自是遂为例。(琎传)
郭登守衢州,坐累征,耆老数百人伏阙乞留,不听。
吴讷巡按贵州,将代还,部民诣阙乞留,诏不许。(亦见各本传)
宣宗因刘迪、王聚之邀吏民保留,自后部民乞留者,率下所司核实。盖久则弊生,不得不随时变法也。
特简廷臣出守
唐玄宗开元十三年,帝自选诸司长官有声望者十一人为刺史,命宰相、诸王饯之,御书十韵诗以赐,此特简廷臣出守故事也。
明宣德五年五月,择廷臣九人为知府,赵豫松江、况钟苏州、罗以礼西安、莫愚常州、邵旻武昌、马仪杭州、陈本深吉安、陈鼎建昌、何文渊温州,皆赐敕乘传行。(皆见循吏传及本传)是年十一月,又择廷臣二十五人为知府,李骥河南、王莹肇庆、徐鉴琼州、许敬轩汀州、郑洛宁波、王升抚州。
英宗正统元年,亦择廷臣十一人为知府,王源潮州、李湘怀庆、翟溥南康。(皆见循吏传,余无考)
遣大臣考察官吏明初,以十五布政使分治天下。
永乐初,遣给事中御史分行天下,有司奸贪者逮治。其后又遣蹇义等二十六人巡行天下,按抚军民,还朝不为例。(熊概传赞)寻又遣郭敦以礼部侍郎皆给事中陶衎,巡抚顺天。(时未有巡抚官,此系特敕考察官吏)吾绅以刑部侍郎奉敕考察两广、福建方面官,有故人官参政者黜之。(吾绅传)
正统初,又分遣大臣考察天下方面官,刘辰往四川、云贵,悉奏罢其不职者。(刘辰传)徐琦奉命与工部侍郎郑辰考察南畿官吏,黜不法者三十人。(徐琦传)段民为左参政,奉命与巡按考州县吏,廉墨以闻。(段民传)
景泰中,亦遣大臣行天下,黜陟有司,礼部侍郎邹干至山西,黜布政使以下五十余人,巡抚朱鉴请召干还,干并劾鉴。(朱鉴传)时已设巡抚,又遣大臣考察,重吏治也。
案遣大臣考察官吏,本汉、唐故事。
后汉书周举传:时以吏治多弊,诏遣八使巡行风俗,选素有威名者:周举、杜乔、周栩、冯羡、栾巴、张纲、郭遵、刘班并守光禄大夫,分行天下,其刺史二千石有赃罪者,驿马上之,墨绶以下便即收,举清忠宜表异者以状上。于是劾奏贪猾,表荐公清,天下号为八俊。
唐太宗亦遣大理孙伏伽等二十二人巡察四方,黜陟官吏,帝自临决牧守,以贤能进擢者二十人,死罪七人,流以下及黜免者数百人,已又频遣使考察。玄宗亦命尚书席豫等分道黜陟。
金源亦有此制。
熙宗时遣使廉问吏治得失。(宗雄传)
世宗即位,凡数岁一遣使。故大定之间,吏皆奉法,百姓滋殖,号为小康。(已见金史条内,大定中乱民独多)刘球所谓考察久不举行,故吏多贪虐,民不聊生。盖承平日久,吏治玩弛,遣大臣严考核以黜陟之,固亦整饬吏治之一法也。
然亦视乎所遣之人何如,
如元顺帝时,亦尝遣使巡行,官吏有罪者,四品以下停职申请,五品以下,就处决。民间一切利害,听举行。如成导奉使山东、淮北,擢廉吏九人,黜贪懦者二十一人。苏天爵奉使京畿,纠劾者九百四十余人,当时有包、韩之誉。(见元史各本传)固亦皆能奏劾。然据陶宗仪辍耕录:当时奉使者多挟势取贿,民间谣曰“官吏黑漆皮灯笼,奉使来时添一重。”又永乐中,邹缉上言“贪官污吏遍布内外,朝廷每遣一人,即是其人养活之计。有司承奉,惟恐不及。是以使者所至,有司公行贿赂。”其后梁廷栋亦言“巡按、御史之弊,盘查访缉,馈遗谢荐,有司所出,多者二、三万金。国家多一巡方,天下加派百万。”是则察弊适以滋弊,又在乎简用之得人矣。
重惩贪吏
洪武十八年,诏“尽逮天下官吏之为民害者,赴京师筑城。”(孝义传、朱煦传内)帝初即位,惩元政弛纵,用法太严,奉行者重足而立。(周祯传)官吏有罪笞以上,悉谪凤阳屯田,至万余人。(韩宜可传)
又案草木子,记明祖严于吏治,凡守令贪酷者,许民赴京陈诉,赃至六十两以上者,枭首示众,仍剥皮实草,府州县卫之左,特立一庙以祀土地,为剥皮之场,名曰皮场庙,官府公座旁各悬一剥皮实草之袋,使之触目警心。(后海瑞疏亦举太祖剥皮囊及洪武中所定枉法赃八十贯论绞之律,以规切时政。见瑞传)法令森严,百职厘举,祖训所谓革前元姑息之政,治旧俗污染之徒也。
案元世祖籍阿合马家有人皮一张,符后诛阿合马之子阿散,亦剥其皮。是元代已有此非法之刑。
明大臣久任者
永乐以后,数十年中,大臣多有久于其位者。
杨士奇在内阁四十三年,虽其始不过为学士,然已预机务,后加至公孤,始终在枢地,不出内阁一步。古来所未有也。
同时直内阁者,金幼孜三十年,杨荣三十七年,杨溥二十二年。
六卿中蹇义为吏部尚书三十四年,夏原吉为户部尚书二十九年,胡潆为礼部尚书三十二年。
耆艾满朝,老成接迹,盖劫运之后,必有一番太和元气周浃宇宙,诸臣适当其隆,故福履康强,身名俱泰。当时朝廷之上,优老养贤,固可想见。而诸臣庞眉白首,辉映朝列,中外翕然,称名臣无异词,其必有以孚众望者矣。若专宠利而窃威权,如万安为相十九年,刘吉为相十八年,已丛物议,至严嵩为相二十一年,遂入奸臣传,为千载唾骂,则三杨蹇夏诸人,宿德重望,始终无玷,固不可及也。
案三杨同时在内阁者,又有黄淮、胡广,皆十六年。其后李东阳十八年,徐阶十七年。而蹇夏后,又有吕震为礼部尚书十九年,马文升历各部尚书二十二年,王直、王翱为吏部尚书各十五年,亦皆久于其位,名实相称。
至明之末造,揆席如传舍,台省如践更,崇祯帝十七年中,易相五十余人,刑部尚书十七人。(乔允升传)兵部尚书十四人。(张凤翼传),总督被诛者七人。(郑崇俭传)盖国运将倾,时事孔棘,人材薄劣,动辄罹殃,固亦时势之无可如何者矣。
大臣荐举
吏治条内所载,况、钟、翟、溥等出守,皆由大臣荐。然洪、宣、正统间大臣所荐,不特外吏也。
如顾佐以杨士奇、杨荣荐,由通政司擢都御史。陈勉以士奇荐,由副使擢副都御史。
高谷以士奇荐,由侍讲进工部侍郎,入内阁。
曹鼐亦以杨荣、杨士奇荐,由侍讲入内阁。
王来以士奇荐,由巡按擢左参政。彭勖以士奇荐,由教职擢御史,督学南畿。
孙鼎以杨溥荐,亦由教职擢御史,督学南畿。
金纯以蹇义荐,由庶僚擢刑部侍郎。
陈寿以夏原吉荐,由参政擢工部侍郎。
郭敦以胡潆荐,由副使擢礼部侍郎。刘球以胡潆荐,由主事改翰林侍讲。周瑄以王直荐,由郎中擢刑部侍郎。
杨信民以王直荐,由刑科擢左参议,后又以于谦荐,巡抚广东。
罗绮以于谦、金濂荐,由谪戍复大理右寺丞。
罗通以于谦、陈循荐,由河泊所官擢兵部员外郎。
李贤谪官参政,以王翱奏贤可大用,遂留为吏部侍郎,复尚书,入内阁如故。崔恭以李贤、王翱荐,由巡抚进吏部侍郎。
李绍亦以贤、翱荐,由学士擢礼部侍郎。
王越以李贤荐,由按察使擢巡抚大同。
罗璟方谪官,以王恕荐,擢福建提学。秦纮以王恕荐,由布政使擢副都御史,总督漕运。
余子俊以林聪荐,由知府擢陕西参政。
韩雍被劾,方待吏议,会广西猺肆乱,王竑曰“雍才气无双,平贼非蕹不可。”乃擢都御史,督兵两广。(以上见各本传)
史又称李贤为相,所荐引年富、轩輗、耿九畴、王竑、李秉、程信、姚夔、崔恭、李绍等,皆为名臣。盖洪、宣以来,大臣荐士之风如此。其时荐贤者,皆采人望核才品而后上。
闻苏州一郡逋粮八百万石,孝宗思得才力重臣往厘之,杨荣荐周忱,遂以工部侍郎巡抚江南,果兴利除弊,为名臣。
杨士奇初不识陈继,夏原吉治水苏、松,得其文,归示士奇,士奇才之,即荐为博士,改翰林。
而于谦之为河南、山西巡抚也,三杨在政府,皆重谦,所奏请无不允。谦每议事至京,空橐以入,诸权贵不能无望。及三杨卒,谦遂左迁大理少卿,可见三杨等之荐人皆出于至公,非如后世市恩植党之为也。
其时人主亦倾心信用。如永乐中,择耆儒侍皇太孙,杨士奇、蹇义荐仪智,太子嫌其老,士奇谓智明理守正,帝闻即用之。虞谦降谪,杨士奇力白其诬,言谦历事三朝,得大臣体,宣宗即令复职。宣宗尝论朝士贪纵,士奇曰“无逾刘观。”帝问“谁可代者?”士奇以顾佐对,即以为左都御史。年富为人所中伤,英宗知其先由杨溥荐,遂不听。君臣之相信如此,宜乎正人端士布列中外,成当日大法小廉之治也。
盖一人之耳目有限,若虑大臣荐引,易开党援门户之渐,而必以己所识拔者用之,恐十不得一、二,但能择老成耆硕十数人,置之丞弼之任,使各举所知,则合众贤之耳目,为一人之耳目,自可各当其用,所谓明目达聪也。
明内阁首辅之权最重
明祖革丞相官,以翰林春坊详看诸司章奏,兼司平驳。虽设有殿阁大学士,官仅五品,特以备顾问而已,于政事无与也。永乐中始命解缙、胡广等入文渊阁,预机务,然皆编检讲读之官,不置官属,不得专制诸司。终永乐之世,未尝改秩。
迨洪、宣间,三杨在内阁久,所兼官屡加至师傅,于是官阶益尊,虽无相之名,而已有钧衡之重。
然同在内阁中,亦有差等,大事皆首辅主持,次揆以下不敢与较。
宣德、正统间,天下建言、章奏皆三杨主之,及陈循、曹鼐等入阁,士奇、荣相继殁,礼部援故事请旨,帝以杨溥老,始命循等预议。(循传)可见寻常入阁者不得辄与裁决也。
嗣后首辅之与次辅虽同在禁地,而权势迥然不侔。夏言为首揆,严嵩至不敢与分席,欲置酒邀欢,多不许,既许,至前一日又辞,则所征红羊、栈鹿之类已付之乌有。一日,许赴其宴,薄暮始至,三勺一汤,宾主不交一言而去。(明。焦竑玉堂丛语)故嵩衔之次骨。及嵩为首揆,徐阶所以事之者,亦如嵩之事言。因吴中有倭寇,即佯为避倭之计,买宅豫章,与嵩子世蕃结姻,并与江右士大夫讲乡曲之谊。凡可以结欢求免者,无不为也。(笔麈)其后亦倾嵩而代之。
至张居正当国,次辅吕调阳恂恂(紧张恐惧)如属吏,居正以母丧,三日不出阁,吏封章奏就第票拟,调阳坐阁,候票至乃出。(笔麈)及居正归葬,大事必驰驿江陵听处分。(明史本传)此更礼绝班行,几与贾似道休沐葛岭,吏抱文书就第呈署无异矣!
韩爌为首辅,魏广微入阁,欲分其权,而故事:阁中秉笔惟首辅一人,广微乃嘱魏忠贤传旨谕爌同寅协恭,而责广微毋伴食。(旧唐书卢怀慎传:怀慎与紫微令姚崇对掌枢密,怀慎自以为吏道不及崇,每事皆推让之,时人谓之伴食宰相。)由是广微分票拟之权。
此可见明代首辅、次辅之别也。
案明代首辅权虽重,而司礼监之权又在首辅上。
王振窃柄时,票拟尚在内阁。然涂棐疏言“英宗时批答,多参以中官,内阁或不与。”则已有不尽出内阁者。
至刘瑾则专揽益甚。刘健疏云“近者旨从中下,略不与闻,有所拟议,竟从改易。”是正德初已有此弊。其后凡有章奏,瑾皆持归私第,与妹婿孙聪、华亭大猾张文冕相参决,词率鄙冗,焦芳为润色之,李东阳俯首而已。(瑾传)瑾败后,东阳疏言“内阁与瑾,职掌相关,凡调旨撰敕,或被改再三,或径自窜改,或持归私室,假手他人。臣虽委曲匡持,而因循隐忍,所损已多。”(东阳传)此固东阳自为掩饰之词。然刘茞疏亦云“近日批答章奏,阁臣不得与闻。”可见当时实事也。
自瑾以后,司礼监遂专掌机密,凡进御章奏及降敕批疏,无有不经其出纳者。
神宗不豫,召阁臣沈一贯入谕“矿税事可与江南织造、江西窑器并停,其内监皆撤回,建言诸臣系狱者皆复官。”一贯出,中使捧谕至,一如帝言。明日帝瘳,悔之,中使二十辈至阁,取前谕,仍缴进。(一贯传)可见帝降旨,即有司礼监在旁写出事目,然后付阁臣缮拟,故其地尤为要近。
至魏忠贤时,王体干为司礼,避忠贤,退处其下,凡章奏入,体干与秉笔李永贞先摘要,以白忠贤议行。(宦官传)许誉卿劾忠贤疏,谓“内阁政本重地,而票拟大权拱手授之内廷。”其后杨涟劾忠贤,忠贤矫旨叙己功百余言,大学士叶向高骇曰“此非奄人所能,必有代草者。”探之,则徐大化也。(向高传)可见是时诏敕悉出司礼,并不藉内阁润色矣!文震孟传:大臣入阁,例当投刺司礼,大奄兼致仪状。是司礼之尊,久已习为故事,虽首辅亦仰其鼻息也。究而论之,总由于人主不亲政事,故事权下移。长君在御,尚以票拟归内阁,至荒主童昏,则地近者权益专,而阁臣亦听命矣!
明翰林中书舍人不由吏部
明大学士本无属员,杨士奇等加官既尊,始设中书舍人,取能书者为之,不由吏部铨选。霍韬疏谓“自三杨等植党专权,笼翰林为属官,中书为门吏,故翰林迁擢,不由吏部,而中书内直既久,有进秩至尚书者。”(潘辰等或加太常卿,或加至翰林学士礼部尚书。)
案明史选举志:中书舍人原有两途,由进士选者,得迁科道部曹;其两殿两房舍人,则不必由部选,自甲科监生及儒士布衣能书者,皆得为之。如吕原子以荫补国子生选为中书舍人。赵荣亦以能书由布衣授中书舍人,后迁太常卿,仍供事内阁。叶向高为首辅,用已革监生汪文言为中书舍人。此则大学士自行选用之成例也。
又我朝顺治十一年,大学士范文程请以詹事翰林等官升补俱归吏部,又可见明制翰詹等官升降,亦由内阁。
明吏部权重明初六部,属中书省权轻,多仰丞相意旨。洪武十三年,中书省革,部权乃专,而铨部尤要。其后制度屡创:令入觐官各举所知,自浮山李信始。朝觐官各造事迹、图画、土地、民人,自昆山余熂始。仿唐六典,自王府以下诸司各编集所职为书,曰“诸司职掌”。定吏役考满给由为首领官,选监生为州县官,兼除教职,自泰兴翟善始。三年一入朝,考核等第,自沂水杜泽始。此洪武中铨政大略也。(明史陈修传)
然虽有此等规制,而量能授职,核功过以定黜陟,则惟吏部主之。永乐中,郭琎为吏部尚书,请自布政使至知府,听京官三品以上荐举,既又请御史、知县皆听京官五品以上荐举。论者谓其畏怯不敢任事,转启夤缘之渐。(琎传)是琎以前布政等官,皆吏部选用也。
宣德中,两京六部官缺,帝命廷臣推方面官堪内任者。郑辰以蹇义荐,得南京工部尚书。(辰传)是未有此旨以前,六部堂官亦吏部推用也。天顺中,罢廷臣荐举,方面大吏专属吏部。(李贤传:故事:方面官敕三品京官保举,贤患其营竞,请令吏部每缺举二人,请帝简用,并推之例始此。)
时王直为尚书,委任郎曹抑奔竞,凡巡方御史归,即令具所属贤否以备选。(直传)崔恭为吏部侍郎,置劝惩簿,有所闻皆识之,尚书王翱甚倚之。(恭传)
成化中,选郎黄孔昭留心延访人材,以册书之,除官以才高下,配地繁简,由是铨叙平允。
尚书尹旻欲推其乡人为巡抚,孔昭不可,其人暮夜来屈膝,孔昭益鄙之,旻谓其人曰“黄君不离铨选,汝不能得也。”(孔昭传)
可见巡抚等官皆吏部所用,公正则选用得人,否则可以高下在心,予夺任意。
故严嵩当国,吏、兵二部选郎各持簿任嵩填发,时称文选郎万采为文管家,武选职方郎方祥为武管家。(于慎行笔麈)至万历中,孙丕扬长吏部,不得已用掣签法,以谢诸贿嘱者,一时称为至公。(丕扬传)亦以吏部注授官职可以上下其手,故设此法以防弊也。
赵南星长吏部,搜举遗佚,布列庶位,高攀龙等皆其所推用。山西巡抚缺人,郭尚文求之,南星薄其人,独推谢应祥。可见其时虽有会推之例,然亦皆吏部主之。
周延儒谓会推名虽公,主持者止一、二人,余皆不敢言。(温体仁传)熊开元疏亦云:督抚官缺,明日廷推,今日传单,其人姓名不列,至期,吏部出诸袖中,诸臣唯唯而已。(开元传)
合而观之,可见有明一代用人之权悉由吏部,吏部得人,则所用皆正人,如王恕为吏部尚书,所引荐耿裕、彭韶、何乔新、周维、李敏、张悦、倪岳、刘大夏、戴珊、章懋等,皆一时耆硕。弘治二十年,众正盈朝,职业修理,号为极盛者,恕力也。其后天启初年,周嘉谟、张问达、赵南星先后掌吏部,起废籍诸正人,用高攀龙、杨涟、左光斗秉宪,李腾芳、陈于廷佐铨,魏大中、袁化中长科道,郑三俊、李邦华、孙居相、饶伸、王之采等悉置卿贰,万历废弛之后,赖此数年,稍支倾颓。未几,易以阉党,而官方不可问矣!
此有明一代吏部之大概也。
案王恕不能用正人,亦由司礼监怀恩以恕忠义,劝孝宗用之,故得行其志。天启初,起用邹元标、王德完诸贤,亦由司礼王安听汪文言之言,是以博采人望,布列庶位,是吏部亦恃宦官之力,其权在吏部上,更可知矣!
扬州同时四知府
靖难师至扬州,江都令张本迎降,成祖以滁、泰二知州房吉、田唐成率先归附,命与本并为扬州知府,与现任知府谭友德同莅府事,扬州一时遂有四知府。
永乐中海外诸番来朝
明史外国传:永乐三年,浡呢国王麻那惹那率其妃及弟、妹、子女泛海来朝,王卒于会同馆,葬之安德门外。六年,冯嘉施兰国酋玳瑁、里欲二人俱来朝。九年,满剌加国王拜里迷苏喇率妻子、陪臣五百余人来朝。十年,浡呢王子遐旺又偕其母来朝。十五年,苏禄国东王巴都葛八哈喇、西王麻哈喇叱葛喇麻、丁峒王妻叭都葛巴喇卜俱率其家属、头目三百四十余人泛海来朝,东王回至德州卒。是年又有古麻喇朗国王斡喇义亦奔,率其妻子陪臣来朝,还至福建卒。十七年,满剌加王母斡撒于的儿沙来朝。二十二年,满剌加王西里麻哈喇率妻子来朝。宣德六年,又来朝。
盖皆海外小国贪利而来,是时内监郑和奉命出海,访建文踪迹,以重利诱诸番,故相率而来。宣德以后,遂无复至者。当时称三保太监下西洋,为永乐朝盛事云。(旧唐书顺宗纪:日本国王并妻还番。可见海外番王入朝,与妻偕行,是其故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