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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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讫时间 起太宗雍熙元年正月尽是年十二月 卷名 续资治通鑑长编卷二十五 帝号 宋太宗
年号 雍熙元年(甲申,984)
全文春正月壬戌,上谓侍臣曰:「夫教化之本,治乱之源,苟无书籍,何以取法?今三馆所贮,遗逸尚多。」乃詔三馆以开元四库书目阅馆中所闕者,具列其名,募中外有以书来上及三百卷,当议甄录荟銟,余第卷帙之数,等级优赐,不愿送官者,借其本写毕还之。自是,四方之书往往间出矣。
甲子,有司上窃盗赃至大辟,詔特贷其死,因谓宰相曰:「朕常重惜人命,如此类者往往贷其极刑,但时取其甚者警觽多尔,不欲小人知□贷之意,恐其犯法者觽也。」乙丑,上御丹凤楼观灯,见士庶闐咽,谓宰相曰:「国家承累世干戈之后,朕孜孜求治,惟望上天垂祐,福此下民。今海宇乂安,京师繁盛,殊以为慰。朕居常罕饮,今夕与卿等同乐,宜各尽醉。」於是每举酒,以虚爵示髃臣。
涪陵县公廷美至房州,颇自咎责,因忧悸成疾而卒。丁卯,房州以闻,上呜咽流涕,谓宰相曰:「廷美自少刚愎,长益凶恶,朕以同气至亲,不忍寘之於法,俾居房陵【一】,冀其思过,中心念之,未始暂忘。方欲推恩復旧,遽兹殞逝,痛伤奈何!」因悲泣,感动左右。乃詔追封廷美为涪王,赐諡曰悼,为发哀成服。
其后,从容谓宰相曰:「廷美母陈国夫人耿氏,朕乳母也,后出嫁赵氏,生军器库副使廷俊。朕以廷美故,令廷俊属鞬左右,廷俊泄禁中事於廷美。日者西池窃发之谋\,若命有司穷究,则廷美罪不容诛。朕止令居守西洛,而廷美不悔过,益怨望,出不逊语,始命迁房陵以全宥之。至於廷俊,亦不加深罪,但从贬黜。朕於廷美盖无负矣。」言讫,为之惻然。李昉对曰:「涪陵悖逆,天下共闻,而宫禁中事,若非陛下委曲宣示,臣等何由知之。」
澶州言民诉水旱二十亩以下求蠲税者,所需孔多,请勿受其诉。上曰:「若此,贫民田少者,恩常不及矣。灾沴蠲税,政为穷困,岂以多少为限耶?」犹虑诸道不晓此意,辛未,詔自今民诉水旱,勿择田之多少,悉与检视。
左諫议大夫、参知政事李穆性至孝,母尝臥疾弥年,动止转侧,皆亲自扶掖,乃称母意,未尝少懈。初坐涪陵事属吏,穆子惟简紿母以穆奉詔鞫狱台中,及责官还家,卒不敢白其母,间日輒出访亲友,阳为入直,暨牵復,母终弗知。执政月余,遭母丧,詔强起之。穆不食荤茹,哀戚过甚,因致毁瘠。癸酉,穆晨起將朝,风眩暴卒。上临哭出涕,谓宰相曰:「穆洁己守道,操履纯正,真不易得。朕注意已久,方此擢用,遽至沦没,非斯人之不幸,乃朕之不幸也。」
丁丑,上谓侍臣曰:「朕读晋史,见武帝平吴之后,溺於內宠,后宫所蓄殆数千人,深为烦费,殊失帝王之道,朕常以此为深戒。今宫中自职掌至於麤使,不过三百人,朕犹以此为多矣。」
二月壬午朔,上御崇政殿,亲阅诸军將校,自都指挥使已下至百夫长,皆按名籍参考劳绩而升黜之,凡踰月而毕。自是,率循其制。谓近臣曰:「朕选擢將校,先取其循谨能御下者,武勇次之。若不自谨飭,则士卒不畏服,虽有一夫之勇,亦何用耶?」又曰:「兵虽眾,苟不简择,与无兵同。先帝训练之方,咸尽其要。朕因讲习,渐至精锐,倘统帅得人,何敌不克,止患將才难得耳。」旧制,诸军辞见或行间驍果出觽者,令將校互相保任。散员左班都头魏能戍边,不为觽所保,上曰:「此人才勇,朕可自保之。」由是稍加进用。能,鄆州人也。
以右补闕乔维岳为淮南转运\使。先是,淮河西流三十里【二】曰山阳湾,水势湍悍,运\舟所过,多罹覆溺。维岳规度开故沙湖,自末口至淮阴磨般口,凡四十里。又建安北至淮澨,总五堰,运\舟十纲上下,其重载者,皆卸粮而过,舟坏粮失,率常有之,纲卒傍缘为奸,多所侵盗。维岳乃命创二斗门於西河第三堰,二门相踰五十步,覆以夏屋,设悬门蓄水,俟故沙湖平,乃泄之。建横桥於岸,筑土累石,以固其趾。自是,尽革其弊,而运\舟往来无滯矣。
尝按部至泗州,虑狱,法掾误断囚至死,维岳詰之,法掾俯伏且泣曰:「有母八十余,今获罪,则母不能活矣【三】。」维岳閔之,因谓曰:「他日朝制按问,第云转运\使令处兹罪【四】。」法掾如其言,获免,维岳坐赎金百二十斤,罢使职。
三月壬子,大宴於大明殿。
乙卯,日本国僧枫然与其徒五六人自其国来入朝。枫然言其国王姓王氏,自始祖至今凡六十四世,八十五王矣,其文武僚吏亦皆世官。上闻之叹息,谓宰相曰:「此岛夷尔,尚存古道。中国自唐季海內分裂,五代世数尤促,大臣子孙皆鲜克继祖父之业。朕虽德不及往圣,然孜孜求理,惟恐庶狱有噃,未尝敢自暇逸,以田游声伎为乐,冀上穹降鉴,庶几作子孙长久计,使运\祚悠远,大臣亦世守禄位。卿等宜各尽心辅朕,无令远夷独享斯庆也。」因赐枫然紫衣,存抚之甚厚。
丙午,选祕书丞杨延庆等十余人分知诸州。上因谓宰相曰:「刺史之任,最为亲民,苟非其人,则民受其祸。昔秦彭守潁川,崇尚儒雅,教化大行,境內乃有凤凰、麒麟、嘉禾、甘露之瑞,足为善政也。」宋琪曰:「秦彭,一郡守耳,政善而天应之若此,况君天下者乎!何谓太平不可致,和气不可招也。」(延庆,未见。)
丁巳,上谓宰相曰:「夏州蕃部並已寧謐,向之强悍难制者,皆委身归顺,凡得酋豪二百七十余人,种族五百余帐。十年以来,戎人所略生口、羊马数万计,悉还其主。朕前后遣师將,皆諭以柔服之旨,戎人畏威,故不烦战伐,皆相率內附。朕亦虑转餉劳扰,止令齎茶於蕃部中贸易,以给军食,未尝发民输送也。」又谓李继捧曰:「汝在夏州用何道制蕃部?」对曰:「戎人狡狠,臣但羈縻而已,非能制也。」
先是,塞房村决河,用丁夫凡十余万,自秋徂冬,既塞而復决。上以方春播种,不可重烦民力,乃发卒五万人,命步军都指挥使田重进总督其役。供奉官刘吉自赞请行,且言若河决不塞,愿夷族。上壮之,使副重进。吉亲负土,与役徒晨夜兼作,戒从吏勿言,使者至,密访乃得之,归以白,上甚喜。內侍石金振者,领护河堤,性苛急,号为「石爆裂」,数侵侮吉,吉默不校。一日,吉与乘小船至中流,语之曰:「君恃贵近,见凌已甚,我不畏死,当与君同见河伯耳。」將荡舟覆之,金振号哭,搏颊求哀,吉乃止,自是不敢侵侮吉矣。己未,滑州言河决已塞,髃臣称贺,吉之功居多,即授西京作坊副使,赐予甚厚。上作平河歌以美成功,蠲水所及州县民今年租。
己丑,召宰相近臣赏花於后苑,上曰:「春风暄和,万物畅茂,四方无事,朕以天下之乐为乐,宜令侍从词臣各赋诗。」赏花赋诗自此始。(明年四月赏花、钓鱼,又赋诗,此但赏花。会要以为曲宴目明年始,今两存之。)壬申,幸含芳苑宴射,宰相宋琪曰:「陛下控弦发矢,一如十五年前在晋邸时。」上曰:「朕比曩时筋力诚\未觉衰,然少喜马射,今不復为矣。」且谓琪曰:「此地三数年不一至,固非数出宴游也。」时刘继元、李继捧等皆侍坐,琪因赞颂神武,与李昉等各赋诗,上为和赐之。
是春,宰相奏事退,上谓之曰:「卿等所奏簿书,乃是常事。惟时务不便,尤须极言其失,无有所隱,朕当裁酌,从长而行。苟言不当,亦不责也。」宋琪曰:「陛下英明临照,无所不周,而犹虚怀听纳,所恨愚短,不能上副圣心。」
夏四月乙酉,泰山父老千余人復诣闕请封禪。戊子,髃臣上表请封禪,表凡三上。甲午,詔以今年十一月有事於泰山。是日,幸金明池,观习水战,谓宰相曰:「水战,南方之事也。今其地已定,不復施用,时习之,示不忘武功耳。」因幸讲武台阅诸军驰射,有武艺超绝者,咸赐以帛。还登琼林苑北榭,赐从臣饮,掷钱於楼下,俾伶人爭取,极欢而罢。丙申,詔翰林学士承旨扈蒙、学士贾黄中、散骑常侍徐鉉等同详定封禪仪。
己亥,命南作坊副使李神祐等四人,脩自京抵泰山道路。
庚子,以宰相宋琪为封禪大礼使,翰林学士宋白为卤簿使,贾黄中为仪仗使。宋琪等议所过备仪仗导驾,上曰:「朕此行盖为苍生祈福,过自严飭,非朕意也。」乃詔惟告庙及至泰山下用仪仗,所过不须陈设。
甲辰,布衣赵垂庆【五】诣匭上书言:「皇家当越五代而上承唐统为金德。若以梁上继唐,后唐至国朝【六】,亦合为金德。矧自禪代以来,符瑞狎至,羽毛之色,白者不可胜纪,皆金德之应也。望改正朔,易车服旗色【七】,以承天统。」事下尚书省,集百官定议。右散骑常侍徐鉉等奏议曰:「五运\相承,国家大事,著於前载,具有明文。顷者,唐末丧乱,朱梁篡代,庄宗早编属籍,继立世功,亲雪国讎,天下称庆,即比梁於羿、浞、王莽之徒,不可以为正统也。庄宗中兴唐祚,重新土运\。自后数姓相传,晋以金,汉以水,周以木。天造皇宋,运\膺火德。况国初便祀火帝为感生帝,於今二十五年,而又圜丘展祀,已经六祭。自是,日盛一日,年谷丰登,干戈偃戢。若於圣统未合天心,焉有太平得如今日?此皆上天降祐,清庙垂休,致成恢復一统之运\也。岂可輒因献议,便从改易,恐违眷命,深所未安。」又云:「梁至周不合迭居五运\,欲我朝上继唐统,宜为金德。且后唐已下,奄宅中区,合该正统,今便废绝,理寔无谓。且五运\代迁,皆亲承授,质文相次,间不容发,岂可越数姓之上,继百年之运\,此不可之甚也。按唐书,天宝九载崔昌献议曰:『魏、晋至周、隋,皆不得为正统。』欲唐远继汉统,立周、汉子孙为王者后,备三恪之礼。是时,朝议是非相半,集贤学士卫包扶同李林甫,遂行其事,至十二载林甫卒后,復以魏、周、隋之后依旧为三恪,崔昌、卫包並皆远贬,此又前载之甚明也。今国家封禪有日,宜从定制,上答天休,伏乞圣宋永为火德。」从之。
是月,王延德等至自高昌【八】。延德具言:
初发京师,越明年,四月乃至高昌国。师子王避暑於北庭,以其舅阿多于越守国,先遣人致意於延德曰:「我王舅也【九】,使者拜我乎?」延德对曰:「持朝命而来,虽见王亦不当拜。」阿多于越復数日乃相见【一○】,然其礼颇恭。
师子王邀延德至北庭,歷交河州【一一】,上金岭,凡十四日乃至。师子王又先遣人致意,当择日以见使者,愿无讶其淹久。至七日,乃见,王及王子、侍者,皆东向拜,受赐,旁有持磬者击以节拜,王闻磬乃拜。既而王之儿女亲属皆出,罗拜受赐。遂张乐宴饮,为优戏。又连日与延德泛舟,游佛寺。高昌犹用开元七年历,以三月九日为寒食,二社、冬至亦然。佛寺多唐时所建,额及经藏亦唐所赐。七月,令延德先还,国王九月乃还。时有契丹使者来,谓师子王曰:「闻汉遣使达靼而道出王境,诱王窥边,宜早送至达靼,无使久留。」因言:「汉使来覘王封域【一二】,將有异图,王当察之。」延德知其语,因谓王曰:「犬戎素不顺中国,今乃反间,我欲杀之。」王固劝乃止。延德初自夏州歷王庭镇【一三】、黄羊平,所过蕃部,皆以詔书赐其君长袭衣、金带、繒帛,【一四】其君长各遣使谢恩。又明年,延德与其使凡百余人,復循旧路而还,於是至京师。
延德初至达靼境,颇见晋末陷虏者之子孙,咸相率遮迎,献饮食,问其乡里亲戚,意甚悽感,留旬日不得去。
五月丁亥,幸城南观麦。还幸玉津园,观鱼,宴射,谓近臣曰:「朕观五代以来帝王,始则俭勤,终乃忘其艰难,恣为逸豫,不恤士觽,妄生猜忌,覆亡之速,皆自貽也。在人上者,当以为戒。」
甲子,以监察御史宋璫为陕西转运\使。璫先知秦州,於是遣韦亶代之。璫去秦未百日,亶坐事系狱,上以璫前有治绩,再命知秦州,赐钱五十万。璫安集诸戎,部內清肃,就转比部员外郎,凡六年乃召归。璫,渭南人也。
丁丑,干元、文明二殿灾。是日既夕,阴云四合,风雷暴作,夜漏初上,大雨震电,火发自月华门,抱关者不之觉,延烧渐北,翌日辰巳间乃止。
是月,废诸州农师。
詔广南摄官並给印纸,令本州依正官例批书在任功过。
以將作监丞李元吉、丁顾言为堂后官,赐緋衣、银带、象笏,钱百千。京官任堂后官【一五】,自此始。
盐铁使王明请开江南盐禁,计岁卖盐五十三万五千余贯,给盐与民,隨税收其钱,二十四万余贯听商人贩易,收其算,从之。
丁亥,詔求直言,其略曰:「既延灾於正殿,盖示谴於眇躬。岂非刑赏有愆,措置乖当;或近习屏蔽,致物情壅塞,赋调未得均一,贤良多所沦滯。有一於此,足斁政经。中外髃臣,各期无隱。」因谓宰相曰:「朕访求讜直,以规己失。昔禹拜昌言,世称其明,今之諫者苟能切中时病,朕岂惜夏禹之拜乎?且为君之道,要在广闻外事,分別善恶。朕御天下,兢兢业业,行將十年,每念封疆万里,深居九重,人情未能尽达,若全不采听,则官吏能否,生民利病,何从而知。古者,凝旒黈纊,用蔽聪明,若行於今世,则未尽理国之道。」宋琪曰:「王者明四目,达四聪,所以高视广聪,导达物情。陛下博访时事,刑狱系滯者伸理之,官吏惰慢者惩儆之,条制未便者更张之。勤行不倦,遂致和平,天下幸甚。」(本纪以「明目达聪」事附七月初太一宫下,从宝训。)壬辰,詔:「天下幕职、州县官,或知民俗利害、政令否臧,並许於本州附传置以闻。所言可采,必行旌赏,若无所取,亦不加罪。」先是,转运\使及知州、通判【一六】皆得上书言事,而州县官属则否。上虑下情壅塞,故降是詔【一七】。
上谓枢密使王显等曰:「今年风雨虽调,犹虑禾稼未得丰茂,昨遣中使分往京畿百里外,拔取粟豆数十本,皆长数尺,大是好苗。」因出以示髃臣,喜形于色。
是日,草泽有上书言时政者,引对,其词狂悖。上不之罪,慰諭而遣之。
丁酉,谓宰相曰:「前代帝王多以尊极自居,□□礏然顏色,左右无敢輒进一言。朕每与卿等□曲,商搉时事,盖欲通上下之情,无有所隱。卿等直道而行,杜绝请託,勿以觽口鑠金为虑。比来中外议朝廷政理为何如?」宋琪曰:「陛下劳心致治,远邇无间言。」上曰:「虽妄言如昨日草泽上书者,朕亦未尝加谴。」琪曰:「狂瞽之人,当置严辟,但芻蕘不弃,以开言路,上圣之德也。」
庚子,始令诸州十日一虑囚。
壬寅,上谓宰相曰:「封禪之废已久,今时和年丰,行之固其宜矣。然正殿被灾,遂举大事,或未符天意。且炎暑方炽,深虑劳人,徐图之,亦未为晚。」乃詔停封禪,以冬至有事於南郊。
秋七月壬子,改干元殿为朝元殿,文明殿为文德殿。
先是,南郊五使皆权用他司印,癸丑,始令铸印给之。
上曰【一八】:「御史台,閤门之前,四方纲准之地。颇闻台中鞫狱,御史多不躬亲,垂帘雍容,以自尊大,鞫按之柄,委在胥吏。求民之不噃,法之不滥,岂可得也?」乃詔自今鞫狱,御史必须躬亲,毋得专任胥吏。
庚申,改匭院为登闻检院,东延恩匭为崇仁检,南招諫匭为思諫检,西申噃匭为申明检,北通玄匭为招贤检。仍令諫院依旧差諫官一员主判。
八月戊寅朔,上谓宰相曰:「每阅大理奏案,或节目小有未备,移文案覆,封疆悠远,动涉数千里外,禁系淹久,甚可怜也。自今卿等详酌,如非人命所系,即与量罪区分,勿须再鞫。」始令诸州笞、杖罪不须证逮者【一九】,长吏即决之,勿復付所司。髃臣受詔鞫狱,狱既具,骑置来上,有司断讫【二○】,復骑置下之。诸州所上疑狱,有司详覆而无可疑之状,官吏並同违制之坐。其当奏疑案,亦骑置以闻。
癸巳,有布衣以皁囊封书献者,上览之,皆常事也,且词多狂妄,上弗加责。因谓宰相曰:「比下詔访民间利病【二一】,然上封事者多不知朝廷次第,所言率孟浪,不切机会。本欲下情上达,庶事无壅,故虽狂悖,亦与容纳。自古人臣諫君,固是好事,然须言当其理。国家擢任,亦须平允之人,如卖直沽名,侥求陞进,悉非良善。」宋琪曰:「小臣章疏,陛下尽与披详,善恶贤愚,莫逃天鉴。苟百事之中一二可采,国家之利也。」
右补闕、知睦州田锡上疏曰:
伏念臣才谋\不逮於古人,职次忝居於諫列,敢不常思补报,用答休明。六年九月十三日诣閤上书,昧死言事,陛下於是下御札俾人直諫,降敕书銟臣敢言。七年十二月十四日又再上奏疏入递,而不知达与不达,直言虽求用,而不知行与不行。今日陛下有所因方渴闻至言,有所为方切待直諫,引咎自诫,修德弥新。臣谓责在近臣而不在圣躬,罪在臣辈而不在陛下。日近陛下有朝令夕改之事,由制敕所行时有未当,而无人封駮者,给事中之过也。给事中若任得其人【二二】,制敕若许之封駮,则所下之敕无不当,所行之事无不精。事无不精则垂为典彞,敕无不当则编为格式,岂有朝令夕改之弊,岂有不精不当之虞也?臣所以谓责在近臣而不在圣躬也。
臣又见陛下有舍近求远之事,由言动所为未合至理,而无人敢諫諍者,是左右拾遗、补闕之过也。今遗、补是侍从之臣,而不得在左右,职分当献替之事,而未有上封章。自此,国家有举事不便於时,遗、补不敢諫;朝廷法令有不合於道,遗、补不敢言。加以时久昇平,天下混一,致陛下谓昇平自得,资陛下以功业自多,日迁月移,浸成圣性,左取右奉,无非睿谋\。所以陛下出一言,乃一谓汤、武可偕;陛下行一事,乃一谓尧、舜可继。自纘大位,於今九年,四方虽寧,万国虽静,然刑罚未甚措,水旱未甚调,陛下谓之太平,谁敢不谓之太平,陛下谓之至理,谁敢不谓之至理!方欲为民求福,报天之功,有事於泰山,展礼於上帝,人谋\虽克,天意未从。火於禁中,將惊悟於英主,詔下海內,遂布告於舆人。近臣闻陛下感悟之言,寧不惕厉,諫官阅陛下忧勤之詔,谁不徬徨。臣所以谓过在近臣,不在圣躬,罪在諫官,不在陛下。臣死罪,死罪。
然臣两度上疏,而陛下不用一二,今臣数年在外,而陛下委之以分忧,碌碌隨觽,忧旷遗之靡暇,遑遑有志,思諫諍之未能。今幸天启圣心,神赞皇运\,感陛下虚佇待犯顏之諫,致陛下专精求逆耳之言,臣是以再罄愚衷,復伸鄙见。臣所谓陛下有朝令夕改者,试举其一二以明之,置而寻废者农师,禁而不严者车服也。臣所谓陛下有舍近谋\远者,试举其一二以明之,宰相不得用人,而委员郎差遣,近臣不专受责,而求令录封章也。自此章奏必多,听用必广,听用既广则条制必繁,条制既繁则依从者少,既依从者少,则是法令不行,法令不行,由规画未当。有如前年敕下,令邻近州府互差司理判官;至今年敕下,却令本州仍旧差置。又如前年敕下,应征科官吏,限前得了,即与超陞,限外未了,即当降黜,即不以县有大小之分,税有难易之征,土田沃瘠之不同,岁时丰稔之不等,风俗勤惰之各异,官吏能否之各殊,而一概以程限所拘,一例以陞降为定。自后,未闻限外欠者降一官,限前了者陞一人。此无乃垂之空言,示之寡信!乞今后凡有所奏,或有所陈,幸陛下察而审之,令大臣议而行之。盖臣下言之,则谓之封章,陛下行之,则出为法令。法令可简而不可使繁,制度可永而不可屡变。变易不定,是彰思虑之不精,繁多难依,是令手足之无措也。
尚书曰:「临下以简。」又曰:「得师者王。」今宰臣若贤【二三】,愿陛下信而用之【二四】,宰相非贤,愿陛下择可用而任之,何以置之为具臣,而疑之若觽人也。百官各举其职,愿陛下听而用之,百官未称其职,愿陛下量其才而用之,何以置之为备员,而待之若□秩也。臣谓百职若举,则万务从而自理,百官未修【二五】,则万务从而亦隳。必若任而疑之,则上下非一心,疑而用之,则君臣非一体。何则?疑能生谤,谤能生疑,疑从谤生,则父子之道偶亏於慈孝,谤因疑起,则君臣之际或变成於怨仇。魏文侯焚谤书,陛下故尝知之,令狐楚有辩谤论,陛下时宜览之。若然,则保得臣下始终,全得君上恩信,方谓君为元首,臣作股肱也。(此疏得之续锦\里耆旧传。)
九月。初,李继捧入朝,其弟夏州蕃落使继迁留居银州。及詔发继捧亲属赴闕,独继迁不乐內徙,时年十七,勇悍有智谋\,偽称乳母死,出葬郊外,以兵甲寘棺中,与其党数十人奔入蕃族地斤泽,距夏州东北三百里,出其祖彞兴像以示戎人,戎人皆拜泣,继迁自言:「我李氏子孙,当復兴宗绪。」族帐稍稍归附,尝遣所部奉表诣麟州贡马及橐驼等。敕书招諭之,继迁不出。是月,知夏州尹宪侦知继迁所在,与巡检使曹光实选精骑,夜发兵掩袭地斤,再宿而至,斩首五百级,烧四百余帐,获继迁母、妻及羊马器械万计,继迁仅以身免。(本纪、实录载此事於十月庚寅,盖据奏到耳,今移见九月。吕诲正惠公补传云:保安军奏获李继迁母,太宗喜甚。时寇准为枢密副使,上独召准谋\。准退,过宰相幕次不入,公使人邀至,曰:「陛下召公何为?」准曰:「议边事耳。」公曰:「陛下戒公勿言于某乎?」准曰:「不然。」公曰:「若边鄙常事,枢密之论【二六】,某不必与闻。若军国大计,某备位宰相,不可不知也。」准以获继迁母告,公曰:「何以处之?」准曰:「欲斩於保安北门外,以戒凶逆。」公曰:「陛下以为何如?」准曰:「以为然,令准之密院行文书尔。」公曰:「必若此,非计之得也。愿公少缓其事,某將覆奏之。」即召閤门吏,使奏上请对。上召入,公见上,具道准言,且曰:「昔项羽得太公,欲烹之,汉高祖曰,愿分我一盃羹。夫举大事者,不顾其亲,况继迁边夷悖逆之人哉!且陛下今日杀其母,而明日继迁可擒乎?若其不然,徒树怨仇而益坚其叛心尔。」上曰:「然则奈何?」公曰:「以臣之愚,谓宜置於延州,使养视之,以招来继迁,虽不能即降,亦可以系其心,而其母死生在我矣。」上抚髀称善,曰:「微卿,几误我事。」即从公谋\。其母后病死延州,继迁寻亦死,其子竟纳□请命。按司马光记闻有此,吕诲补传及其祖端传所载並同。考验乃与正史不合,获继迁母实雍熙元年九月,此时端犹未参政,准亦未入枢府。淳化二年四月,准始为枢副,九月改同知。淳化四年六月准罢,端始参政。五年九月准亦参政,与俱在中书。至道元年四月端拜相,准参政如故。至道二年七月,准罢参政,端居相位如故。咸平元年十月,端罢相。端在中书首尾凡六年,其初为参政,准即罢枢副矣。补传及记闻必误。况获继迁母时,端及准俱未显也,今不取。淳化五年四月,詔削夺继迁所赐姓名,或准因事建议欲斩继迁母,而端救之。然是年九月准始参政,附此事於九月后乃可,或附至道元年九月復夺所赐姓名时【二七】。兼二人並居政府,所云宰相及枢密等事仍须刪改,庶不甚牴牾,更详之也。)上谓宰相曰【二八】:「今岁西成,四方大稔,人民亦无疾疫,皆上天垂佑所致,当与卿等力行好事,以答天意。」又尝谓宰相曰:「昔楚文王得茹黄之狗,苑路之矰【二九】,畋於云梦,三月不返。保申諫之,王引席伏地,申束箭五十,跪加王背者再,申趋出请死,王召而谢之,杀狗折矰,务治国事,并国三十九。朕观书至此,未尝不嗟赏数四,自古君臣,非道合何以及此。若君不信用,虽有直臣,亦无以行其道。」宋琪曰:「此事,一百年来人君亦罕有知者,非陛下博览,安能得兹监戒。然臣闻『知之非艰,行之惟艰,』愿陛下勉之。」上深然其言。又谓宰相曰:「朕於百姓孜孜访问,务欲令其得所。感悦人情,固亦不难。且虎狼之性,最难调伏者,如苑中蓄虎,以时饵之,便知养育之恩,每亦驯扰,况於人乎?」(二事不知的是何时。按实录,此月乙亥,上云已读御览八百卷,恐因是言及杀狗折矰事,今并养虎事书之。別本养虎事在太平兴国八年十月壬辰,杀狗折矰事在八年十月甲子,皆云与宰相论此。按宋琪八年十一月壬子乃为宰相,恐別本误,今不取。)
冬十月,上之即位也,召华山隱士陈摶入见,於是復至,上益加礼重,谓宰相宋琪等曰:「摶独善其身,不干势利,所谓方外之士也。在华山已四十余年,度其年当百岁,自言经五代乱离,幸天下承平,故来朝覲。与之语,甚可听。」因遣使送至中书,琪等从容问摶曰:「先生得玄默脩养之道,可以化人乎?」对曰:「摶山野之人,於时无用,亦不知神仙黄白之事、吐纳之理,无术可传於人。假令白日上昇,亦何益於世?主上龙顏秀异,有天人之表,博达今古,深究治乱,真有道仁圣之主也。正是君臣协心同德,兴化致治之秋,勤行修链,无出於此。」琪等表上其言,上益喜。甲申,赐摶号希夷先生,令有司增葺所止台观。上屡与属和诗什,数月,遣还。
上尝谓宰相曰:「朕每日所为有常度,辰巳间视事,既罢,即看书,深夜乃寢,五鼓而起,盛暑永昼未尝臥,至於饮食,亦不过差,行之已久,甚觉得力。凡人饮食饱,无不昏浊,倘四支无所运\用,更復就枕,血脉凝滯,诸疾自生。欲其清爽,得乎?老子云我命在我不在天,全系人之调適。卿等亦当留意,无自轻於摄养也。」(宝训云此事在九年,不知月,今附见陈摶后。)壬辰,禁布帛不中度者,有违詔復织,募告者,三分畀其一。
癸巳,嵐州献牝兽一,角似鹿,无斑,角端有肉,性甚驯,人莫能辨。詔髃臣参验之,且諭旨曰:「符瑞之事,非朕所尚也。」右散骑常侍徐鉉、右諫议大夫滕中正、中书舍人王祜等皆援引图史以为祥麟,宰相宋琪等拜表称贺。上曰:「珍禽奇兽,奚益於事?方內大寧,风俗淳厚,此乃为上瑞耳。比年四方所献禽兽之异者甚多,止令蓄於苑囿,以遂其生生之性。」琪等固请宣示於外,凡瑞物六十三种,並图付史馆。
辛丑,詔閤门自今应承受到中书札子,如有错误揩改者,未能施行,却送中书照会。十一月丙寅,亲饗太庙。
丁卯,祀天地於南郊,大赦,改元。初,太祖追尊四庙,亲郊以宣祖配天。及上即位,礼官以为:「舜郊嚳、商郊冥、周郊后稷,王业因之而兴也。若汉高之太公,光武之南顿,虽有父之尊,而无豫配天之法。故三年、六年再郊,並以太祖配天,於礼为允。」上將东封,詔扈蒙定礼仪,蒙乃奏议云:「经曰『严父莫大於配天【三○】。』请以宣祖配天,而太祖配上帝。」及罢封禪为郊祀,遂用蒙议,议者非之。自张昭、竇仪卒,朝廷諮访典故,草立仪法,皆蒙专焉。
唐制,散官二品、京官文武职事五品以上及都督、刺史皆带鱼袋。国初,其制多闕。丁卯赦书,初许升朝官服緋绿及二十年者,□赐緋紫,內出鱼袋以赐近臣【三一】。自是,內外升朝文武皆带,凡服紫者饰以金,服緋者饰以银,京朝官、幕职、州县官赐緋紫者亦带,亲王、武官、內职將校皆不带。
癸酉,以建州进士杨亿为秘书省正字,时年十一。亿,徽之从孙,七岁能属文。上闻其名,詔江南转运\使张去华就试词艺,遣赴闕。连三日得对,试赋五篇,皆援笔立成,上深叹赏。命中使送至中书,又赋诗一章,略不杼思。宰相骇其俊异,削章为贺。上曰可与一官留京师,时詔令赋诗於前以適意。」故有是命。
十二月癸未,召京城耆耋百岁以上者凡百许人至长春殿,上亲加抚慰。老人皆言:「自五代以来,未有如今日之盛也。」各赐束帛遣之。
丁亥,废岭南诸州采珠场。自是,唯商船互市及受海外之贡。
壬辰,立德妃李氏为皇后。(后以太平兴国二年七月入宫,至是立为皇后。詔词但云陇西李氏,则未始封德妃也。按本传及会要等亦不载德妃之号,不知本纪何故云耳,当考。)
丙申,大酺,集开封府及诸军乐人,自丹凤门前至朱雀门,东西凡数里,迁四市货殖,五方士女大会,作山车、旱船,往来御道,为鱼龙曼衍之戏,音乐杂发,观者闐咽。
甲辰,大雨雪。先是,上谓宰相曰:「今冬气和暖,开春恐有疫癘。郊祀、酺宴之后,若得三五寸雪,大佳。」至是,阴云四合,积雪盈尺。
上尝语宰相曰:「统制区夏,自有道理,若得其要,不为难事。必先正其身,则孰敢不正?若恣情放志,何以使人□□礏惧。朕每自勉励,未尝少懈。至於內外官吏,皆量才任职,喻如匠者架屋,栋梁榱桷咸不可闕也。」宋琪曰:「近见陛下,自供奉官、殿直、承旨、三司大將、诸州邸吏,咸加选擢,曪銟功勤,振拔淹滯,內外无不知劝。」上曰:「此辈久歷艰难,皆无旷败,若曾有瑕玷,人不保者,不预兹选。朕非但振举湮沈,亦欲激厉使为好事耳。」琪曰:「陛下不以卑□,躬自搜访,量材任职,无有弃人,所谓竹头木屑亦不遗弃者也。」(选用三司大將等事,宝训云在九年,因取「量材任使如作屋」等语联书之。选用三司大將,別本亦在此年七月。)
注释
【一】俾居房陵「俾」原作「畀」,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改。
【二】淮河西流三十里「流」原作「南」,据宋本、宋撮要本及宋史卷三○七乔维岳传改。
【三】则母不能活矣「则」原作「其」,据宋本及上引宋史改。【四】第云转运\使令处兹罪「罪」字原闕,据上引宋史补。
【五】赵垂庆原作「赵重庆」,据宋本、宋撮要本及太宗实录卷二九、宋会要运\歷一之一改。
【六】后唐至国朝上引太宗实录、会要及歷代名臣奏议(以下简称奏议)卷二八○律历均作「传后唐至国朝」。
【七】易车服旗色「旗」原作「之」,据宋本、宋撮要本及长编纪事本末卷一四改。【八】王延德等至自高昌「自」字原脱,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补。按王明清挥麈录前录卷四王延德歷□使高昌行程所见条、通考卷三三六四裔考车师前、后王(即高昌)条及宋史卷四九○高昌传,延德等於太平兴国六年五月出使高昌,七年四月至高昌,八年春偕使还,雍熙元年四月至京师,与本编所载相合。【九】我王舅也「王」原作「主」,据宋本、宋撮要本及上引挥麈前录、通考、宋史改。
【一○】阿多于越復数日乃相见「復」原作「后」,据同上书改。
【一一】交河州原作「交河洲」,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及上引挥麈前录、通考、宋史改。
【一二】汉使来覘王封域「使」原作「吏」,据同上书改。
【一三】王庭镇宋撮要本、阁本同,宋本作「玉庭镇」,上引挥麈前录、通考、宋史则均作「玉亭镇」。【一四】皆以詔书赐其君长袭衣金带繒帛「衣」字原脱,据同上书补。
【一五】京官任堂后官「堂后」下原脱「官」字,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补。
【一六】转运\使及知州通判「通判」原作「运\判」,据宋本、宋撮要本及太宗实录卷三○改。
【一七】上虑下情壅塞故降是詔此十字原脱,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及太宗实录卷三○补,以完足文义。
【一八】上曰按宋本、宋撮要本、阁本俱作:「乙卯,上谓宰相曰:」原刊盖有脱文。【一九】始令诸州笞杖罪不须逮证者「笞」原作「等」,据宋本、宋撮要本及宋史卷一九九刑法志、长编纪事本末卷一四改。
【二○】有司断讫「讫」原作「说」,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改。
【二一】比下詔访民间利病「病」原作「弊」,据同上书改。
【二二】给事中若任得其人「任」字原脱,据同上书及咸平集卷一上太宗应詔论火灾补。
【二三】今宰臣若贤「今」原作「令」,据同上书改。
【二四】愿陛下信而用之「之」字原脱,据同上书补。
【二五】百官未修「修」原作「备」,据同上书改。
【二六】枢密之论阁本同,宋本、宋撮要本均作「枢密之职」。
【二七】或附至道元年九月復夺所赐姓名时「復」原作「后」,据宋本、宋撮要本改。
【二八】上谓宰相曰「上」字原脱,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补。
【二九】苑路之矰「苑路」,吕氏春秋贵直论及太平御览(以下简称御览)卷二○六太保条引並作「宛路」。
【三○】严父莫大於配天「父」字原脱,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补。【三一】內出鱼袋以赐近臣「出」原作「外」,据同上书及宋会要舆服六之二○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