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顽雨痴云深宫败露 灵丹妙药毒水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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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懿妃正待出房来会荣禄,不料老佛爷在炕上,咳嗽起来,心底着慌,忙转过身子,捏手捏脚地赶至炕前。原来慈禧并不曾睡醒,不过梦中痰糊,咳嗽一声,那李莲英摇一摇手说:“咱在这里,你可去去就来。”懿妃得这句话,才放心大胆地出去。荣禄笑嘻嘻地伸手握着懿妃的手,低低叫声:“卿卿,咱们还在那间屋子里坐坐何如?”懿妃并不则声,只是连连点头,随着荣仲华走入旁厢的屋里,忙忙将窗椎子放下。里边陈设齐整,也设了一座炕床,桌椅物件,都是海梅安着螺钿,精致异常。诸位,那一男一女,混入一间屋子,请问有什么事干?
这时又是秋凉天气,龙须八尺,锦褥一方,鸳枕横排,罗帷低严,有时是笑言格格,有时是娇喘微微。正在侬情欢洽,郎意温存,不提防窗格里透进一道跟光,窗纱上闪着一个人影。荣禄还疑猜李莲英跟来,偷眼瞧他俩动静,到底懿妃眼快,瞧出是个女人家影子。原来一带窗扇有玻璃的,用窗帷遮住,没玻璃的,却糊着透亮的碧纱。诸位想想,这薄如蝉翼的碧纱,通光照亮,里面戏句,全被外面瞧破。要是懿妃灵活的,最好不提不问,扬扬的咳嗽一声,或者外面的人站不住脚,也就知趣走了,偏偏她一点才情没有,嘴里不由地嚷着:“是谁?”这一句话方才出口,外面的人也就高声答应说:“是我。我是从东太后那边来的。”懿妃当时一听,不由得心头小鹿撞个不停,那荣禄浑身也是寒毛站班。这事从哪里说起,早不来,迟不来,偏是峡雨才收,朵云忽隆,听这声音,分明是东宫那边七格格了。
前书不叙明七格格是慈安的侄女吗,这日因奉着慈安懿旨,有一件紧要事体,来同慈禧商量,进得宫来,早有宫监说明:“老佛爷正在打盹,你且停歇再来。”,七格格一想,如果其赶回东宫,来往道子甚长,慈安又急等回话,不如找间屋子坐坐。向来东西旁厢,是宫禁女眷歇息之所,她因见这间屋窗帷放着,里面必然有人,立足窗外,听出些男女声音,很为诧异,隔着碧纱窗格一瞧,瞧出唐伯虎、仇十洲活画的春宫秘戏,不由得饱读一番,不忍释手。这里读着,哪知惊动了画里鸳鸯,图中鹣鲽,那懿妃嚷着,她便应着,这叫做无心捉奸,比着水浒上武松、石秀,还来得凑巧。冤家路窄,无可回旋,七格格得了这种把鼻,忙微微地冷笑说:“现在宫禁里糟了,青天白日,竟出些牛鬼蛇神。”因指着两个宫监说:“皇上家给俸你们,难道是替不男不女的巡更吗?”可怜荣禄、懿妃在屋子里听着,也不敢出来认话。却好慧妃从外面进来,瞧出情形,忙忙拿话支开,劝其不必认真。七格格冷笑说:“天下事可不认真,这宫禁里藏着男人,再不认真,什么忘八杂种,一淘儿都要进来了,那还成个体统吗!”这里七格格发话,里面老佛爷已一觉睡醒,忙问是谁在外胡叫,李莲英赶着出来,晓得荣禄、懿妃两个事情破露,忙说:“谁在这里大惊小叫,有话到老佛爷面前再讲!”又指着两个宫监说:“你们这些吃熟饭,不管事的东西,停歇瞧我给你们一顿皮鞭。”说着说着,转身进内。七格格此时不再多言,忙跟着李莲英来见慈禧,当将慈安派她前来酌意思,及所商要件,先行讲明,然后便提到荣禄同懿妃厮混一起。慈禧不待讲完,故作惊讶说:“这事奇了,这宫禁之中,何容男女混杂!”忙招呼李莲英说:“你快替我把两个不要面孔的东西传来!”不消一刻,荣禄同懿妃到了,两下跪在地下,只是碰头。慈禧故意喝说:“你俩在一起,究竟有甚勾当?”懿妃只是泣哭,转是荣禄硬着胆子,忙说:“奴才是因有要事,面见太后,只因太后困觉,一时未敢惊动,故尔找间屋子歇息,不料那屋内已有懿妃坐着,奴才便唐突了些,这个……”慈禧忙抢着说:“这个尊卑不分,男女无别,那还成个体统吗,你虽是我的内侄,我却不能容忍。左右,还不替我叉他出去!”宫监一声答应,仍是用从前叉那金俊生办法,把荣禄衣翎辫发一揪,推推搡搡的,早已叉出宫门。慈禧见荣禄走了,忙指懿妃说:“非是我同你作对,今日是冤家路窄,你要洗你干净身子,还该求求七格格,替你在东太后那边讲些好话。”这时慧妃早随着进来,站立一旁,忙笑向七格格说:“姐姐,自古讲的好,得罢手肘须罢手,得饶人处且饶人,不看金刚看佛面,咱们面子小,千万总看老佛爷个金面罢了。
”当下七格格无话可答,只得剪断岔枝说:“东太后本意叫妹子到这边问话的,如今既得了老佛爷懿旨,这时是不能耽搁的了。”说罢便向慈禧告辞,慈禧也就客客气气地站起身来,忙招呼慧妃相送出宫。
这里慈禧同慧妃曲尽殷勤,原指望一天云雨,从此消散,哪知七格格是不能容忍的,一者东西两宫,已成水火,两边搬是搬非,在所不免,难得今日得了这种真凭确据,岂有不传做笑谈的?二者七格格也是个寡居,大凡守节的人,对于不贞的妇女,痛恨刺骨,而况孝哲后一条性命,是慈禧活活坑送的。
这懿妃是慈禧的心腹,荣禄又是慈禧至亲,在七格格心里,以为捺倒荣禄、懿妃,便丢了慈禧的架子,便可替孝哲后挣一分气,报一点不平,所以回到东宫,见着慈安,交代过正文,便将那些尴尬的话,一五一十说了。慈安只是摇头咂嘴地说:“该死!丑杀!”也不提着办法。七格格说:“为今之计,咱们且去同恭亲王计议。”慈安说声:“也好。”当下七格格更不转致,便赶紧坐乘轿子,去会恭亲王。却好昌寿公主也在恭邸,两人先谈笑一会,然后同见恭王,把来意备细讲了一遍。恭王冷笑说:“我早知那混浊宫闱,不男不女的做些勾当,什么戏班子,串出串进,已尽不成话说。如今既有这种真凭实据,那一双狗男女,忘八无耻,我是容他不得!”当时招呼个心腹内—监,叫他赶请师傅翁同和过来。诸位,这恭王何以独请翁同和,其中却有个缘故。原来光绪帝有两位师傅,一是孙毓汶,一是翁同和。但姓孙的与李鸿藻一党,这党内却罗致许多人物,什么潘祖荫呀,张之洞呀,张佩纶呀,黄体芳呀,陈宝琛呀,刘恩溥呀,邓承修呀,王先谦呀,还有个宗室宝廷,推李鸿藻做个党首,其名叫做清流党。这清流党议论风生,专门地指疵摘瑕,闻风即雨,一点点事体,闹得翻空楼阁,平地波澜,仗着李鸿藻是慈禧的红人,慈禧对于这班清流党,也就言听计从,沽名钓誉。其实那一班人,所争执的,所弹劾的,都是些细微末节,试问对于立储问题,对于宫闱浊乱,阉宦弄权,这种绝大关节,有谁提及?姓翁的是位状元宰相,学问是好的,不过少些经济,然与孙毓汶意见不投,从系统上分别,孙毓汶附和李鸿藻,却是慈禧一党,翁同和联合恭亲王,却是慈安一党。
这日恭王请同和过来,把七格格在慈禧宫内所见所闻,略述一遍。姓翁的叹了一口气说:“这还了得!这种宫廷淫浊,国史贻羞,我再不言,还有谁人敢言吗?”当下就在恭王邸内,取出纸张,提起笔来,切切实实起了折稿,递给恭王瞧了。恭王连称“用得……。”翁同和就辞别回家,当晚缮好,趁着早朝,递入军机。不必交代。这里七格格赶着回宫,面复慈安,静候外间动静,到了第二日,翁同和的折子果然入内,但姓翁的也是位军机领袖,自家递的折子,例应回避。李鸿藻打开一看,吓得舌头伸出来,缩不进去,欲待退还,又无此条例,欲待进呈慈安,必然开罪慈禧,想了又想,只好溜入慈禧那边,把折中情节说明,请示办理。慈禧此时好生难受,暗想:“宫内的秘密,外臣如何得知?且昨日发生的事情,今日便有了参案,这分明七格格回宫告诉慈安,慈安又授意恭王,由恭王转出翁同和来,同我这边捣蛋!”当将银牙一挫说:“不牺牲一两个男女,不足湔洗我这里的斑点,与其让人下手,落了人家圈套,不如我自行勾当,见得我光明正大,一点无私。”忙同李鸿藻把原折索来,提起朱笔,便在折尾批着:“宫禁森严,何容外臣拦入,步兵统领荣禄,虽系内亲,究属不避嫌疑,着即革职,永不叙用,钦此。”这道旨意批出,随将荣禄、懿妃两个招呼过来说:“非是我同你们一些情分不留,但东边事情同我为难,我如屈情碍面,反给人做了把鼻。
”荣禄无话可说,转是懿妃哭哭啼啼,慈禧发急说:“谁叫你做贼的手脚不能干净。算了……,不要惹我呕气了。”懿妃听了这话,知哭也无益,揩揩眼泪,转着回自家宫院。毕竟,妇人家肚肠子是狭窄的,想到自己私情,被人揭破,颜面无存,与其撑在人前,立在人后,被人指指搠搠的,倒不如寻个自尽,一了百清。主意拿定,便解下那洒花汗巾,结成个圈扣。唉唉!那圈儿外边还有生机,圈儿内便成死路了,这一条好端端的性命,不是坑送在荣禄手里吗!那荣禄回去,自然是心惊肉跳,到得晚间,才闭着眼,便见个婷婷娜娜一位旗装的婆子,颈项上套着汗巾,仿佛是那懿妃。心中一吓,嘴里嚷着:“有鬼。”早是他的老婆,踅过身来,大大给他一记耳光子说:“你讲什么?”荣禄这才精神一提,不见形影。到得次日,早是慈禧那边报信过来,叫他赶忙交代,不必逗留。这一起事情,算是懿妃含羞自尽。荣禄闯祸丢官,从此赋闲了七八年,才得个开复,那是后话。
却说慈安同七格格在宫里等候消息,不见动静,后来打听懿妃身死,荣禄革职,才知道翁同和的折子,已经发生效力。
当下慈安便对七格格说:“如今这起案子,是由那边办了。但是西后眼中无人,凡事并不同我商量计较,我终日价睡在鼓里,将来被人暗算,还不知道呢。”七格格说:“两宫训政,一样平权。她能降她的手谕,我们难道不能下我们的懿旨吗?现在恭亲王负气家居,不问朝政。不妨由这里下道懿旨,叫奕訢赶入军机,维持朝局。奕訢到得军机,我们不有个靠背吗?”当下慈安点首,忙提起朱笔,写了一道手谕,起复恭亲王奕訢,仍入军机办事。但奕訢重入军机。东宫慈安是非常宠任,西宫慈禧又格外仇视。前次翁同和奏参荣禄,波及懿妃,那一种结毒在心,还一些不曾消释。何况恭亲王又趁此入了军机,岂不是火上加油,益发激怒吗?当下慈禧便时莲英说:“孩子,现在老娘是势成骑虎,不得不下些辣手了。你要帮助我想想方法。
”莲英一笑说:“孩儿却有两个师父,一位是雍和宫的喇嘛;一位是白云观的道士。两个法术高深,那喇嘛有魇咒的灵符,咒人立时死,断然是不得活的。道士有灵丹妙药,百出其奇。
有种丸药,吃了能迷失心志,有种能缩短身材,有种能叫阉官变做好人,有种能叫壮夫化为天阉。最厉害的,能叫人无疾而终,一点痛苦没有。”慈禧笑说:“从你进宫以来,也不曾听说有甚师父,如何这会冒出一僧一道,岂不是信口胡诌吗?”
莲英忙着急说:“孩儿讲诳,就叫那天雷劈脑!不瞒娘说,这两个师父,是新近结拜的。孩儿为着娘的闷气多派心腹四处物色那奇才异能,两个月头里,有人介绍这喇嘛道士,先后约定个所在,我就溜去,分别同他俩会了。因他俩总有点奇异,我所以多多送他俩金银,拜他俩为师。那道士姓周,名鹤年,就住在西山白云观,那嘛喇名叫道行,原住在热河雍和宫。现在却寄居城东大佛寺。我想道行的神咒,是不肯轻易传授的,引他进宫,不无惹人注目,独有周鹤年的丹丸药水,可以索取些前来试验,娘的意思以为如何?”慈禧点着头说:“你明日就去,务必尽其所有,各色均匀些过来,以备应用。”不消说得,次早李莲英即往会周道士,大瓶小瓶,携带着许多回来,一种种的上面都有标名,并如何试验方法,通同交代清楚。慈禧得了这许多秘密的玩意儿,先试验那阉官变做好人,这一种作用,同上回丁宝桢误吞的那几粒丸药,却差仿不多;其次便要试验那缩短身材的药水,当下心中一想:“且把刘承恩那个忘八杂种唤来,做个试验品。”诸位,这刘太监,不是慈禧从前的红人吗?无如有了崔长礼,姓刘的已是下台,有了安得海,姓崔的已渐惭冷落,有了李英莲,那安得海且够不着这个天字一号的分儿。长江后浪催前浪,世界新人压旧人,但就失时倒运的两个崔、刘太监比较,姓崔的还服务小心,慈禧还不曾腻烦,独有刘承恩恃着往日的旧欢,以为老佛爷总不能忘却前情,人前背后的,不无信口地胡訾。慈禧最犯忌的是捣她穴眼,今日得了这种药品,忙喊他过来说:“孩子,娘今日给你点甜头。”忙取过一只玻璃杯子,和些药水,递给承恩说:“你且吃了,再舒服不过再乐意不过。”承恩不敢违拗,双手端起杯子,不管酸甜苦辣一饮而尽,慈禧笑哈哈的说,叫过两名宫监,把承恩扶到一间屋内,躺在一个炕上,用一条海虎绒毯子将他周身盖好,将门插起。一会工夫,却好慧妃过来,赐坐未定,慈禧笑说:“咱们今日有种新鲜戏法,做出来倒很有意味的,不知应手是不应手,称可同两个孩子们,到那间屋子里瞧瞧。”慧妃不知就里,由两个太监领去,还有宫女们瞧热闹的,一起跟随过去,将门一推,只见一张炕床上,盖一条海虎绒。慧妃忙说:“那戏法一定在毯子底下。”两个太监上前,把毯子一掀,好生奇怪,那五尺多长的刘承恩,竟变做一尺八寸的小娃子,身段不动,气息全无。大家不免大惊小怪的起来,这时老佛爷也就到了,忙笑了一笑说:“咱们这种玩意儿,奇是不奇,怪是不怪?”慧妃欲待诘问,慈禧忙把脸色一沉说:“你们有朝触了我的恼怒,瞧这姓刘的,就是大家榜样!”这句话一说,哪个还敢开口?诸位,药品是一种种的试验,如今慈禧又想起翁同和那个厌物,忙取出一瓶药水,招呼崔长礼过来,同他咬个耳朵,叫他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崔长礼似有难色,慈禧登时把眉头一邹说:“这种不伤性命的玩意儿,你都不肯做,叫你拿刀杀人,又待怎么!”长礼见佛爷动怒,忙说:“我去。
”于是带个小瓶药水,竟跑到上书房来,找着个幼小的宫监,同他附耳,不知叽叽咕咕讲些什么,随在腰里掏出一大锭银子,给他买果子吃。小监儿见钱眼开,却值光绪帝在上书房读书,翁师傅按课讲授,在那送茶的当儿,小监做些手脚,茶里和点药水,不知不觉,翁师傅呷了两口。光绪帝也就呷了两口。诸位,君臣两个呷了这两口茶不打紧,一位是状元宰相,终抱伯道之悲,一位是一朝天子,竟少生人之乐,不曾下着蚕室,居然同受腐刑。外人不知道的,都疑猜君臣两个,生成天阉,不会生男育女,哪知其中还有这种大大情节。当下有人问我,这光绪帝是慈禧的爱继,不能因爱成仇,反下了这种毒手。要晓得慈禧过继这光绪帝,不过用他做个幌子,偏偏光绪帝又与慈禧不投,又同慈安联合一气,慈禧因忌慈安,所以连光绪帝一并葬送。在慈禧的心里,还以为不伤害他的性命,留他这金玉之躯,做个皇帝的代表,已是从宽待遇。那唐朝的金轮则天,曾把李姓子孙,诛戮殆尽,不下一种辣手,不能称做牝鸡司晨。
比如同治帝还是慈禧的亲生,到得梅毒发生,尚且希冀他早死,何况抱来的儿子,有什么天性相关?能于死得一个,又抱一个,让这老婆子稳坐江山,大权在握,这才是她真正心理。
这时内魔的势力,已经膨胀到二十四分,然而不扳掉慈安,那是断断不肯歇手。记得这年是光绪六年,有个东陵祭祀。什么叫做东陵?便是咸丰帝的陵寝罢了。偏偏慈安同恭王研究这祭祀的仪节,叙到行礼设坐,恭王拿出亲房族长的牌子,便侃侃而谈,说文宗皇帝在位时候,先后册立两后,那慈禧不过在妃嫔之列,如今行礼,正位应设两垫,要请太后在右,虚其左,留为元后的位置,慈禧宜降处偏旁,那才是个道理。慈安说论礼应该如此,但恐照礼施行,慈禧必起争端。恭王作色说:“这是祖宗的家法,皇朝的定制,百官具瞻之地,哪能够胡乱通融的!咱们一定这样办法,有话由我来扳驳。”当下计议已定,到得东陵祭祀的当儿,恭王是个亲房族长,首先到位,布置一切,其余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八分公、黄带子、红带子、一班宗室,不论近族远支,陆续到位,最后慈安、慈禧两宫法驾,并光绪帝的御辇,威威武武地齐至陵寝。皇上有皇上席次,两宫有两宫席次,慈禧瞧着开载的礼单,将元后慈安列入正位,自家的位置,移在旁厢,不觉怒从心起,忙问:“今日这礼典仪节,谁人布置,谁人处理?”恭亲王忙应声而出,说:“这是依照祖宗的家法,皇朝的定制,由老臣布置的处理的。”慈禧连连冷笑说:“好个祖宗家法,皇朝定制,我难道不是一朝国母吗?”恭王说:“太后是今上的生母,在文宗显皇帝御极的时会,却非位正中宫,这祭祀大典,明足以对臣民,幽足以对神鬼,于位置是不能僭越的。”慈禧此时直气得三尸暴躁,七窍生烟,脸上的颜色如白纸一般,不由得两眼圆睁,双眉倒竖,忙把银牙一挫说:“好……,你们做成圈套,来捉弄我,凭着尊无二上的慈安太后,凭着皇上,凭你这族长,将我撵出陵寝,好是不好!”说着起身要走,转是醇王奕譞、礼王世铎,跪地碰头,齐说:“请皇太后息怒。”这时慈安也过意不去,忙招呼恭亲王说:“礼须守经,事贵从权,咱们将正位并设三垫,好按次行礼。”慈禧这才无话,然而今日这场举动,算是当众羞辱,积忿在胸。恨毒越过越大,冤仇越结越深,细想起来第一次是咸丰帝留宿西宫,经慈安顶着祖训,要剥衣捆打;第二次是慈安入宫,撞着那戏班子的金俊生,弄得下不来台;第三次是杀安得海,一个宠爱的心腹,被慈安和恭王拿定主张,依法办了;第四是七格格挑拨是非,揭出荣禄、懿妃的真相,虽然不是慈安主动,要晓得翁同和具折奏参,也倚仗着慈安及恭王势力;第五次便是这东陵祀典,分明拿名分问题,丢落慈禧的架子。你道慈禧恼是不恼,气是不气?她正在阴谋诡计,预备些丹丸药水,施展那恶毒手段,对于旧宠的刘承恩,爱继的光绪帝,帝师翁同和,尚且弓个不饶,何况二十多年的眼中钉,非拔去不能称意。
当下无话。在这东陵行过典礼,两宫及皇上自然启驾回宫,其余与祭人等,分别各回邸第。有话即长,无话即短,但这慈禧,一心一意要害慈安,急切尚不能得手。李莲英求过师父几次,那白云观周道士说,我的灵丹妙药,已通共交给与你,只要你相题行文,随机应变,何愁不达到目的。”那喇嘛道行说:“我的魔咒法,是没有不灵,但须把生人的年月日时开来,我才有个办法。”莲英回宫,告给慈禧,慈禧但知道慈安的生辰,那诞生的时间,却摸不清楚,又不好去明问,只得耽搁下来。
总之慈安这条性命,总稳稳的抓在慈禧手掌心里。莲英也知道慈安死期将至,人前人后,称呼慈安做死鬼,自己的架子越过越大,有人触犯了他,轻则殴打辱骂,重则脑袋搬家,宫禁里不男不女的,总称呼他做九千岁。偏偏这九千岁三个字,又被七格格听见,当下告知慈安。慈安尚不相信,当招呼几个宫监过来问问,一个个齐说:“现在九千岁的威名,那还了得!外边有个口气,宁遇阎罗王,不遇九千岁;触怒李莲英,不死也定罪。瞧这九千岁狠是不狠。”慈安叹一口气说:“原来如此。……”
记得光绪七年的三月初一,两宫御殿坐朝已毕,退入后宫,慈安对慈禧说:“愚姐赋性憨直,有一句话却容纳不住。”慈禧忙问浇:“姐姐有甚赐教,妹子当得遵依。”慈安说:“不是别的,便是贤妹信用的太监总管李莲英,平日对于愚姐,固是大言不惭,现在听说内宫外宫,替他起个徽号叫做九千岁。
这九千岁的称呼在前明太监里,有个魏忠贤,往近时太平天国里,有个杨秀清。愚姐瞧那姓魏的,姓杨的,都是巨奸太恶,败国亡家,这种不美的称呼,不料发现在这个时会,哼哼,那就讲不下去了!”好个慈禧,忙忙陪笑说:“这事愚妹全不知道,这种称呼,愚妹也不曾听见,如果实有其事,那李莲英还能存留作禁吗!自古乱人家国的,总出于一班宦侍,所以本朝家法,内监不准出京,职衔不过四品。在前安得海闹出那个岔枝,一个山东巡抚,便足制其死命,李莲英岂无闻知,他还敢作威作福地自居九千岁,岂不是好好的脑袋,要想搬家吗!无论有无其事,便这冒犯姐姐,惹起两宫意见,这罪过已不能饶,容愚妹回去处治。”诸位,慈禧这一片甜言蜜语,把个慈安说得点气全无,反觉不好意思,忙说:“只要贤妹遇事留心,咱们两宫毫无意见。”慈禧情急智生,暗想:“她同同我携手,我何不趁这个机会,就同她亲热。”因笑说:“后日是三月初三,算是上已节,愚妹拟办点清洁的小品糕果,把这里七格格和我的昌寿公主,一并齐集,谈谈风月,祓除不祥,姐姐意下,以为何如?”慈安答应不迭地说:“我去。”只因这一去,便生出惊天动地的奇文,鹊乱鸦飞的惨剧,未知后事,请阅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