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作者:
第四十一回花开花谢红颜凋零鱼大鱼小白头失礼话说宣华夫人见了炀帝,痛泪直流,炀帝温颜相慰道:“夫人想是偶感了风寒,只须吃些发散药儿,便能获愈,怎的说出不吉话,令朕听了凄凉。”宣华夫人道:“圣上没有明白底细,哪知妾有隐痛存在。”炀帝吃惊问道:“夫人有何伤感,无妨说给朕听了,也许能替夫人设法。”宣华夫人摇头道:“冤孽缠扰,无法可想了。”炀帝不禁失笑道:“夫人又说孩子话了,感冒小病,有什么冤孽缠扰?快不要胡思乱想,放心安胆的养病,朕命御医前来替夫人诊治,准叫一服药儿,夫人的病儿便好。”宣华夫人依旧摇头道:“就是圣上请到了华陀、扁鹊,也难治妾的病入膏盲。”
炀帝见宣华夫人一味地说那不吉话儿,不免也有些伤心起来,凄着声音问道:“夫人端的为了何事,便会这般光景?”宣华夫人捱延了一刻,禁不得炀帝连连逼问,只得把昨晚梦中的景象,详详细细的说出。炀帝听了,也不禁连打了几个寒噤,变了神色,方始明白宣华夫人的只说不吉话儿,原是为了如此,倒觉惴惴不安,流泪起来,但也无法可想,只得仍安慰了她一番,一面命内侍召医诊治。
萧皇后这时也来探疾,见了炀帝面上的泪痕,便娇嗔道:“怎的这般婆子气,夫人又不是生的绝症,便至慌到如此?”宣华夫人凄然道:“妾蒙娘娘亲爱有加,此恩只能来生回报的了。”萧皇后急将宣华夫人的嘴儿掩住道:“夫人怎地说出?”炀帝便附在萧皇后耳上,将宣华夫人的梦儿,说给她听了。
萧后也觉不妙,只是面上仍得安慰宣华道:“乱梦无凭,怎能作准?但教安心调食,自可无虞。”宣华不再答话,只是涕泣。
不多时候,御医到来,炀帝嘱他小心诊治,御医哪敢疏忽,平心静气的切了一回脉,但见他皱眉摇头,少停外出拟方。未几呈上奏案,却是“病入膏盲,药石无功”两语。炀帝看了越发着急,不禁泪如雨下,望了望床上的宣华夫人,似乎睡着了光景。炀帝便和萧后悄悄退出,一同到了萧后宫中。萧后道:“夫人的病儿,到了这般光景,还得早些替她准备后事。”炀帝只是流泪不语。到了午刻相近,宣华那边的宫女,慌忙入报道:“夫人要不好了。”炀帝赶忙走入宣华夫人寝宫,宣华已是气往上逆,脸儿红得像玫瑰一般鲜艳。炀帝知道是回光反照,急想上前和她诀别,哪知宣华夫人眼目昏花,神经错乱,见炀帝走近床前,她竟当作了隋主杨坚。不禁凄声呼道:“罪在太子,与妾无干,圣上既欲见罪,妾便相随至九泉罢了。”说毕,手乱动了一阵,香魂脱离了臭皮囊,一瞑不视,享年二十有七岁。
炀帝见宣华夫人竟是死了,不禁心如刀割,顿足大恸。隋主和独孤皇后死时,却没有这般的哀痛真泪。这时萧皇后也来了,见宣华夫人已是死去,不免洒了几点泪儿,便即劝尉炀帝道:“人死已是不能复生,圣上也不宜过哀,还须防人议论,赶办后事,好好的替她安殓,倒是真的。”炀帝听了萧皇后话儿,方始勉强止住了号声,兀是泪儿流个不止。萧后想炀帝留在室中,不免越发要伤心,便挽了炀帝,到她的宫中安息。一面命人丰厚收殓,择吉安葬。
这天炀帝悲念宣华,饮食无心,萧皇后百般的劝慰。到了晚上,炀帝却不过萧后的情面,始吃了一瓶薄粥,便即上床睡了。起先只是转侧不宁,好容易等到睡着,没到一个时辰,又从梦中哭醒。萧后惊问所以,炀帝道:“方才梦见宣华夫人,对朕言道:”妾身死了,甚受苦楚‘,朕正思问她,受谁人的苦楚,忽的来了两个狰狞恶鬼,将她强拽着去了,朕便哭醒,不想她死了过去,尚要受苦,这多是朕躬害她的。“炀帝说着又不禁伤心万分。萧后忙道:”这多是圣上心记成梦,怎作得准儿?况且一个人死了,便已完了,还会受什么痛苦?圣上自须保重身子才是道理。
“炀帝默默无言,兀是如醉如痴,歇了好久,方才闷闷入睡。
一宵易过,到了天明,炀帝懒得临朝,推说身子不安。累得一般王公大臣,纷纷入宫候安。一连好几日,炀帝没有临朝,这天闷得慌了,便对萧后道:“朕须去花园游玩一番。”萧后正恐他闷出病来,如今听说炀帝有兴游园,萧后便凑趣道:“可要贱妾陪去?”炀帝却摇头道:“朕去去就来,爱卿不必跟随。”萧后只索罢了。炀帝一个人踱进了花园,游玩了一会,甚觉索然无味,悻悻地想回宫了。行经园池跟首,忽闻泼刺一声,急忙看时,却是水中鱼跃。炀帝不觉动了钓鱼的念儿,当下便命内侍移过一把金交椅儿,放在池边,又命内侍取到了鱼杆,炀帝便悄悄地坐在池边,垂纶入水,只等愿者上钩。不多时候,即钩着了一尾鱼儿,炀帝顿时笑逐颜开。在宣华夫人死后,炀帝的笑容,还是第一次发现。
恰巧杨素为了政事进宫,听说炀帝在园中游玩,一径寻到池边,见过炀帝,便将应该奏闻的政事,告知了炀帝。即站在一旁,瞧炀帝钓鱼,炀帝便笑道:“杨公有兴,不妨和朕同钓。”杨素觉得有味,也就不推辞,径命内侍,移到一把金交椅,放在炀帝下肩,相并坐下。早有内侍呈上鱼杆,杨素理一理纶儿垂入水中。这时正过辰牌,初夏的天气,日光渐热,炀帝命内侍取来御盖在上面,遮避日光,御盖张了开来,面积颇大,恰好蔽住了汤帝、杨素两人。在理杨素不该享此权利,应当避让。实因他和炀帝脱节惯了,炀帝也不在意上,杨素也居之不疑。他们两个人钓了一回,炀帝连得了几尾小鱼,杨素钓了多时,却没有一尾上钩。炀帝便笑顾杨素道:“我公才兼文武,淹有众长,钓鱼虽是小道,也要心定气和,才能有济。公钓了许久时刻,一尾没有钓着,谅来对于此道,未能精通,也可算是我公的一短。”杨素钓了多时,没有鱼儿上钩,本在心上不耐烦,如今听了炀帝的话儿,一片奚落,他原是个事事好胜的人儿,怎肯承认己短,便应声道:“圣上钓了多时,只有小鱼上钩,老臣却要钓一大鱼,岂不闻大器晚成,一鸣惊人的话儿!”炀帝听了,已是心上烦恼。
偏是事有凑巧,杨素的话儿,说得没有多时,杨素觉丝纶一动,赶忙提杆,竟钓着一尾金色大鲤鱼。杨素更是得意,即向炀帝道:“如何?老臣有志竟成,圣上也该替老臣欢喜。”
炀帝听了,更觉恚恨万分,又见杨素坐在御盖下面,银髯飘拂,仪容秀中含威,体材又是魁梧,恍然有帝皇的气象,不觉的忌念陡生,面上现出了怒色。杨素瞧在眼中,便起身告退。炀帝默默不语,待素行远了十多步,却故意的高声道:“这个老贼,怎的如此放肆,不怕朕灭他九族不成?”语声送进了素的耳中,不由得十分恼怒,竟自作咕哝,语声也不是甚高的道:“老夫替人作的什么事,本要早诛九族的了。”炀帝听到耳中,怎不要恼怒,立叫内侍,命素且慢出园,道朕尚有嘱咐。
内侍便上前唤回了杨素。炀帝却怒气冲冲的回到了宫中。
萧皇后见炀帝面色有异,忙问所以,炀帝愤然道:“杨素老贼,欺朕太甚了。”
萧皇后道:“他敢怎样的无礼,触怒了圣躬?”炀帝便将方才的情形,一一说了。
萧皇后点头道:“原是杨素失礼。”汤帝道:“可不是吗,如今这个老贼,还等候在园中,朕欲下一手敕,逼他自尽。爱卿你看可使得?”萧皇后慌道:“使不得使不得。他虽骄肆无礼,但为先朝的旧臣,又是有功于圣上,今日不明不白地赐他自尽,朝臣如何肯服,况且他的旧部甚多,他的儿子玄感,也是执掌兵权的,一旦变生肘下,怎生得了?又兼杨素原是一员猛将,几个内侍,都不是他的对手,圣上赐他自尽,他必然反抗,内侍们制不下他,任他漏脱了出去,那时他只须一声号召,旧部全归,包围了宫城,圣上与贱妾,还望活命不成?”
炀帝听了萧皇后的话儿,觉得十分有理,不禁长叹了一声道:“依了爱卿的话儿,原是不错,投鼠忌器,朕也顾着,只是他这般骄肆,朕便任他不成?”萧皇后道:“圣上只能徐徐地图他,再作计较,不须急急在一时,反生不测。就是照了他的年龄看来,也没有几年好活了,索性待他自毙罢。”炀帝无可如何,便命一内侍,到园中传谕了杨素,叫他尽自回去,朕的嘱咐你话儿,改日和他说了。内侍奉命前去。杨素正在心下生疑,怎的唤回了老夫,他却回宫去了。那个内侍到了杨素跟前,便传谕了素,素却在袍角上摘下了一颗大珠,暗暗塞入内侍手中,低声问他道:“圣上回到宫中,可有什么话儿?”内侍贪了小利,便将炀帝与萧皇后对答的话儿,尽行泄漏。杨素听了,好生气愤,便也怒气冲冲的回归了私第。他的儿子玄感,见素面含怒色,即问原因,杨素愤愤道:“偌大郎君,由我一手提起,他到了今日,竟会忘恩负义了。”玄感听了郎君两字,便知指的是炀帝。原来杨素自恃功高,有时面对炀帝,也直呼郎君,炀帝从来不加驳斥,玄感所以知道。杨素又将事情的始末,全行说出,又顾了玄感道:“圣上对于为父,固是奈何不得,要是为父死了,将来不免要泄愤到儿的身上,儿等还须留意为好。”玄感点头道:“这也是意中事,只好到了那时相机对付了。”
有事便长,无事便短。一天过去,又是早朝时刻。这天炀帝又亲自临朝听政,杨素照例上朝,心中记着了昨天的事儿,不免有些悻悻。踏上了殿阶,忽的一阵阴风,扑面吹来,不禁毛发悚然,顿觉头昏脑乱,双目发花。急思镇定心神,恍惚之中,只见大殿上面,来了一个人儿,头戴垂络宝冕,身穿兖服,手中拿着一把金钺斧,迎面走下阶来。杨素仔细瞧时,这位皇帝服式的人,并不是炀帝,却是帝父杨坚。杨素吓得魂不附体,急待转身耳中恍然听得厉声道:“老贼逃到哪里去?你与逆子干得好事,今天特来取你狗命,你还想偷生不成?”杨素越发的心慌意乱,顿觉双足一软,扑身倒地。正是:亏心干下瞒天事,白日魂现惊老奸。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