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下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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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觉禅师皇绑二年十二月十九日仁宗皇帝诏至后苑,斋于化成殿。斋毕,传宣效南方禅林仪范开堂演法,又宣左街副僧录慈云大师清满启白,满谢恩毕,唱曰:“帝苑春回,皇家会启。万乘既临于舜殿,两街获奉于尧眉。爰当和煦之辰,正是阐扬之日,宜谈祖道,上副宸衷。谨白。”琏遂升座,问答罢,乃曰:“古佛堂中曾无异说,流通句内诚有多谈。得之者妙用无亏,失之者触途成滞。所以溪山云月处处同风,水鸟树林头头显道。若向迦叶门下,直得尧风荡荡,舜日高明,野老讴歌,渔人鼓舞,当此之时,纯乐无为之化,焉知有恁么事?”皇情大悦。杜祁公、张文定公皆致政居睢阳里巷,相往来有朱承事者,以医药游二老之间。祁公劲正,未尝杂学,每笑安道佞佛,对宾客必以此嘲之,文定但笑而已。
朱承事乘间谓文定曰:“杜公天下伟人,惜未知此事。公有力,盍不劝发之?”
文定曰:“君与此老缘熟胜我,我止能助之耳。”朱詟应而去。一日,祁公呼朱切脉,甚急。朱谓使者曰:“汝先往白相公,但云看《首楞严》未了。”使者职所告驰白,祁公默然。久之,乃至。隐几,揖,令坐,徐曰:“老夫以君疏通解事,不意近亦例阘葺。如所谓《楞严》者何等语?乃尔耽著!圣人微言无出孔孟,舍此而取彼,是大惑也。”朱曰:“相公未读此经,何以知不及孔孟?以某观之,似过之也。”袖中出其首卷,曰:“相公试阅之。”祁公熟视朱,不得已,乃取默看,不觉终轴,忽起大惊曰:“世间何从有此书耶?”遣使尽持其余来,遍读之,捉朱手曰:“君真我知识。安道知之久,而不以告我,何哉?”即命驾来见文定,叙其事。安道曰:“譬如人失物,忽已寻得,但当喜其得之而已,不可追悔得之早晚也。仆非不相告,以公与朱君缘熟,故遣之耳。虽佛祖化人,不必籍同事也。”祁公大悦。荆州福昌善禅师,明教宽公之子,为人敬严,秘重大法。初住持时,屋庐十余间,残僧三四辈而已。善晨香夕灯,升堂说法,如临千众,而丛林受用所宜有者咸修备之,过客至肃然增敬。十余年而衲子方集,天下向风长想。南禅师与悦公亦在会下。南公曰:“我时病寒服药,须被出汗。遣文悦遍院借之,皆无有。
百余人例以纸为之。”今则又不然,重毯之上,以褥覆之,一日三觉,可谓快活时世也。
《华严论》:“若随法性,万相都无;若随智力,众相随现。隐显随缘,都无作者。凡夫执着,用作无明。执障既无,智用自在。”永明禅师曰:“不离一真之境,化仪百变。是以箭穿石虎,非功力之所能;醉告三军,岂麹蘖之所造。笋抽寒谷,非阳和之所生;鱼跃冰河,岂网罗之所致。悉为心感,显此灵通。故知万法施为,皆自心之力耳。”
金峰玄明禅师,曹山耽章禅师之嗣。道貌奇古,机辩冠众。一日升座,曰:
“‘事存函葢合,理应箭锋拄。’若人道得,我分半院与伊。”时有僧出众,明下座约住曰:“相见易得好,共事难为人。去!”
大本禅师,年八十终于苏州灵岩山。临行,门弟子请曰:“和尚道遍天下,今日不可无偈告安座。”本熟视曰:“痴子,我寻常尚懒作偈,今日特地图甚么?
寻常要卧便卧,不可今日特地坐也。”索纸笔,大书五字曰:“后事付守荣”。
掷笔憨卧,若熟睡然。撼之,已去矣。
《首楞严经》二种转依者,一转染得净,二转迷得悟。菩提是生得,谓二障障不生,故今断障得名生得。涅槃名为显得,本性清净,客尘翳故,今断而彼显,名为显得。然转位有六:第一损力益能转,谓初二位以胜解惭愧力损本识中染种势力,益净种功能,渐伏现行,亦名为转也;第二通达转,由见道达真,力断二障,粗证一分,真实转依故;第三修习转,谓地地渐断俱生,证真转依也;第四果满转,谓究竟位以金刚定永断本来一切粗重,顿证佛果,圆满转依也;第五下劣转,谓二乘厌苦欣寂,证真择灭,无胜堪能故;第六广大转,谓大乘位俱无欣厌,通达二空,双断二障,顿证无上菩提,有胜堪能故。
唐高僧号懒瓚,隐居衡山之顶石窟中。尝作歌,其略曰:“世事悠悠,不如山丘。卧藤萝下,块石枕头。”其言宏妙,皆发佛祖之奥。德宗闻其名,遣使驰诏召之。使者即其窟,宣言:“天子有诏,尊者幸起谢恩。”瓚方拨牛粪火寻煨芋,食之,寒涕垂膺,未尝答。使者笑之,且劝瓚试涕。瓚曰:“我岂有工夫为俗人拭涕耶?”竟不能致而去。德宗钦叹之。予尝见其像,垂顾仓目,气韵超然,若不可犯干者。为题其上曰:“粪火但知黄独美,银钩那识紫泥新。尚无心绪收寒涕,岂有工夫问俗人。”
律部曰:“昔有一国大乱,民争逃他邦,道旁室庐皆空。一老兵过之,闻呱呱之声,入视之,有婴儿仰视屋梁。老兵随观之,乃悬饭囊耳。为解开,视之,则灰也。婴儿见之即死。葢其母欲弃去,。不忍杀,悬此囊,绐云:此饭也。故其系念不忘。识其为灰,则无余想矣。”乃知三界生死留滞,皆想所持。故古之达法大士临终超然自得者,无别道,但识法根源而已。
丛林相传石头和尚施身食虎,祝曰:“我宗如他日大振,必先食吾足。”虎果自足而食。予窃笑之。绍圣初,游南台,见泰布衲祭石头明上座文,叙其施身食虎甚详,乃知后人不能明,遂相传为迁禅师也。又曰清凉法眼禅师临终以书别李国主,主幸所居而法眼不去,侍者压以米囊,乃卒。按:本传法眼以周显德五年戊午七月十七日示疾,闰月剃发沐浴告众坐逝,未尝先以书约国主也。而韩熙载作《悟空禅师碑》,则曰:“师临终以书别皇帝,中夜闻钟声,御升元阁,泣而送之。”又曰;“洞山悟本禅师见母行乞,佯为不识。母竟死于路旁。往视之,有米数合,为投大众粥锅中。以荐冥福。”悟本独阉寒溪百结最有年,至住新丰已六十余,自岩头、雪峰、钦山三人相寻而至,于是积几千人,则母葢不啻八十岁矣。借使闻其子显著,自东吴孤行而来,不亦难乎?又曰:“玄沙欲出家,惧其父不从。方同捕鱼,因覆舟溺死之。”玄沙天资高妙,必不尔。独不知何所据,便尔不疑。此直不情者托之以自藏。安知诬毁先德为罪逆,必有任其咎者,不可不慎也!
香山居士白乐天醉心内典,与之游者多高人胜士。观其与济上人书,钩深索隐,精确高妙,未尝不置卷长叹,想见其为人,恨不见济公所答耳。因作补济上人答乐天书一首,并乐天问词录于此:“月日弟子太原白居易白济上人侍者:昨者顶谒时,不以愚蒙,言及佛法。或未了者,许重讨论。今经典间未谕者,其义有二,欲面问答。恐彼此卒卒,语言不尽,故粗形于文字,愿详览之,敬伫报章,以开未悟。所望,所望!佛以无上大慧观一切众生,知其性大小不等,而以方便智说方便法,故为阐提说十善法,为小乘说四谛法,为中乘说十二因缘法,为大乘说六波罗蜜法,皆对病根投以良药,此葢方便教中不易之典也。何者?若为小乘人说大乘法,心则狂乱,狐疑不信,所谓无以大海内于牛迹也;若为大乘人说小乘法,是以秽食置于宝器,所谓彼自无疮,勿伤之也。故《维摩经》总其义云:
‘为大医王,应病与药。’又《首楞严三昧经》云:‘不先思量,而说何法?随其所应,而为说法。’正是此义耳。犹恐说法者不随人之根性也,故又《法华经》戒云:‘若但赞佛乘,众生没在苦。不能信是法,破法不信故。’如此非独虑说者不能救病,亦恐闻者不信,没在罪苦也。则佛之付嘱,岂不丁宁耶?何则?
《法王经》云:‘若定根基,为小乘人说小乘法,为大乘人说大乘说,为阐提人说阐提说,是断佛性,是灭佛身。是说法人当历百千万劫,堕诸地狱,纵佛出世,犹未得出。若生人中缺唇无舌,获如是报。何以故?众生之性,即是法性,从本已来无有增减,云何于中分别病药?’又云:‘于诸法中,若说高下,即名邪说,其口当破,其舌当裂。何以故?一切众生,心垢同一垢,心净同一净。众生若病,应同一病;众生须药,应同一药。若说多法,即名颠倒。何以故?为妄分别,坼善恶法,破一切法故;随机说法,断佛道故。’此又了然不坏之义也。《金刚三昧经》云:‘皆以一味道,终不以小乘。无有诸杂味,犹如一雨润。’又《金刚经》云:‘是法平等,无有高下,是名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据此后三经,则与前三经义甚相戾也。其故设使观知人心,若彼发小乘心,而为说大乘法,可乎?
若未能观彼心,而率己意说,又可乎?既未能观,与默然不说,又可乎?若云依维摩诘谓富楼那云‘先当入定,观此人心,然后方法’,又云‘不观人根,不应说法’,夫以富楼那之通慧,又亲奉如来,为大弟子,尚未能观知人心,况后五百岁末法中弟子岂能尽观知人心而后说法乎?若云依义不依语,则上六经之义互相违反,其将孰依乎?若云依了义经,则三世诸佛、一切善法皆从此经出,孰名为不了义经乎?况诸经中与《维摩》、《法华》、《首楞严》之说同者非一也,与《法王》、《金刚三昧》之说同者亦非一也,今故引以为问,必有甚深之旨焉。今且有人忽问法于上人,上人或能观知其心,或未能观知其心,将应病与药而为说耶?将同一病一药而为说耶?若应病与药,又是有高下,是有杂味,即反《法王》等三经之义。岂徒反其义,又获如上所说之罪报矣。若同一病一药为说,必当说大乘。大乘即佛乘也,若赞佛乘,且不随应,且不救病,即反《维摩》等三经之义。岂徒反其义,又使众生没在罪苦矣。六者皆如来说,如来是真语者,是实语不诳语不异语者。今随此则反彼,顺彼则逆此。设有问上人,其将何法以对焉?此其未谕者一也。又五蕴者,色、受、想、行、识是也。十二因缘者,无明缘、行行缘、识识缘、名色名色缘、六入六入缘、触触缘、受受缘、爱爱缘、取取缘、有有缘、生生缘、老死忧悲苦恼是也。夫五蕴、十二因缘,葢一法也,葢一义也。略言之则为五,详言之则为十二。虽名数多少或殊,其于伦次转迁,合同条贯。今五蕴中,则色、受、想、行、识相次,而十二缘中,则行、识、色、入、触、受相缘。一则色在行前,一则色次行后,正序之既不类,逆伦之又不同。
若佛次第而言,则不应有此杂乱;若谓偶然而说,则不当名为因缘。前后不伦,其义安在?此其未谕者二也。上人耆年大德,后学宗师,就出家中,又以说法,而作佛事,必能研精二义,合而通之。仍望指陈,著于翰墨。葢欲藏诸箧笥,永永不忘也。其余疑义,亦续咨问。居易顿首。”予补其答曰:“辱赐书,蒙以教乘为问。顾惟鲁钝之资,何足以当天纵之辩。然敢不竭疲陋,以塞外议,为法之勤耶?如居士所论六经二义,与夫行、色不伦之说为不通者,在不痛思自所问端‘方便智’三言而已。了此三言,则虽百千妙义、无尽法门,可不究而解,矧所谓《维摩》、《法王》前后六经相戾之义乎。方便智者,如将将兵,权谋所施,非有定式,其发如雷霆、如机括,故能消祸于未然,折冲于千里,在一时耳,岂据典故哉。夫军势之虚实,将气之勇怯,阵形之可否,成败之先见,或有定论。
例吾教,三乘以观根授法,不可参乱是也。以勇怯之气,为虚实之势,以施其事,则误矣。例吾法,谓不可以大乘之法授小乘之人,而小乘之人终不堪授大乘之法,如《维摩》、《法华》等三经所以丁宁告谕者是也。《法王》等三经又明告直指,纤悉荡除之,亦所当尔。何以知之?如将兵者,意在济乱以安国,则如来之意,岂非欲开迷以显智乎?执三乘之语言,违佛之方便智者,失之甚矣!彼持品第众生根器之说,不能了者,反堕常见,即外道,非佛道也。执众生佛性,自无始以来,无有是事者,又堕断见,即外道非佛道也。《华严经》曰:‘凡愚之人,迷佛方便,执有三乘。’《法华经》曰:‘寻念过去佛,亦应说三乘。’来书所疑可以释矣。《涅槃经》曰‘欲得早日成佛者与早欲,迟成者与迟成’,《起信论》曰‘世尊为勇猛众生说成佛在一念,为懈怠众生说得果须满僧祗’者,真方便智之旨。神而明之,则能变通与夺,施之以成就众生也。一代时教,以三宗摄之,所谓法相、破相、性宗也。前之六经二义,乃法相、破相二宗所摄,此二宗自不许相难,以建立荡除宗异故也。又疑为法师者不能定观人之根过,虑误授人以法,且有罪苦。夫知法比丘虽凡夫具足烦恼之躯,然其志好明达,慧辩猛利,非果位小乘可比。如迦陵鸟在[QOXB],则声压众鸟;如坚好木茁地,则已秀群木。又况维摩所诃富楼那自言其过,有以也哉。如是而论,恐尚纡疑,请借近事以明之。
王公大人之阅天下士,非必龙章玉山,其必先以言语。言语者,德行之候。故曰:有德者必有言。又曰: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虽古之圣人,莫能外此。则知法者,观人之根大小,又岂有他术乎?如居士所疑色、受、想、行、识与夫十二有支因缘之法名次不伦,互有错谬者,未辨名目之理故也。夫色等五蕴,乃三苦已成之躯;十二有支,乃三世生因之法。如《华严。十地品》云‘于第一义不了,故名无明。所作业果是行,行依止初心是识,共生四取蕴为名色等’者,其叙本末沿袭,理固然也。《般若经》则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者,破有法不真故也。且色体尚尔,况四蕴但名而已哉?《般若》诸经破有之教,故言五蕴,则色居行之前。《华严。十地品》诸经叙沿袭之因,故色在行之后。非略言则五,详言则十二也。法之所本,要本于理,而当于义,不必守名句以自滞。多病久废讲,前之所陈者,皆教乘之深旨,非敢臆断意谕。至于言谓之不及,而可以模铸。魔、佛了辨,异同者又未可遽言也。”
断际禅师与异僧游泳天台,行数日,至江涨,不能济。植杖久之,异僧以笠当舟,登之浮去。断际骂曰:“我早知汝定捶折其胫乃快也!”异僧叹曰:“道人猛利,非我所及。”雪峰、岩头、钦山自湘中入江南,至新吴山之下,钦山濯足涧侧,见菜叶而喜,指以谓二人曰:“此山必有道人,可沿流寻之。”雪峰恚曰:“汝智眼太浊,他日如何辨人?彼不惜福如此,住山何为哉?”古之人择师结友如是其审哉!
法灯泰钦禅师初住洪州双林,乃曰:“山僧本拟深藏山谷,遣日过生缘。清凉老人有不了底公案,所以出来为他了却。若有人问,便说似伊。”时一僧出问:
“如何是老人未了底?”钦曳杖击之。僧曰:“我有何过?”钦曰:“祖祢不了,殃及儿孙。”李国主从容问曰:“先师有甚么不了底公案?”钦曰:“现分析底。”
国主骇之。钦少年时,其悟解已逸格,然未为人知,独法眼禅师深奇之。性忽绳墨,不事事。尝自清凉遣化维扬,不奉戒律,过时未归,一众传以为笑,法眼遣偈往呼之。既归,使为众烧浴。一日,法眼问大众曰:“虎项下金铃何人解得?”
对者皆不契。钦适自外至,法眼理前语问之。钦曰:“大众何不道系者解得?”
于是人人改观。法眼曰:“汝辈遮回笑渠不得也。”
王文公方大拜,贺客塞门。公默坐甚久,忽题于壁间曰:“霜筠雪竹钟山寺,投老归欤寄此生。”又元宵赐宴于相国寺,观俳优。坐客欢甚,公独作偈曰:
“诸优戏场中,一贵复一贱。心知本自同,所以无欣怨。”予尝谓同学曰:“此老人通身是眼,瞒渠一点也不得。”
临济大师曰:“大凡举唱宗乘,须一句中具三玄,一玄中具三要,有玄有要。”
诸方衲子多溟涬其语,独汾阳无德禅师能妙达其旨,作偈通之曰:“三玄三要事难分,得意忘言道易亲。一句明明该万象,重阳九日菊花新。”非特临济宗喜论三要,石头所作《参同契》备具此旨。窃尝深观之,但易玄要之语为明暗耳。
文止四十余句,而以明暗论者半之。篇首便标曰:“灵源明皎洁,枝派暗流注。”
又开通发扬之曰:“暗合上中言,明明清浊句。在暗则必分上中,在明则须明清浊,此体中玄也。”至指其宗而示其意,则曰:“本末须归宗,尊卑用其语。故下广叙明暗之句,奕奕联连不已,此句中玄也。”及其辞尽也,则又曰:“谨白参玄人,光阴莫虚度。道人日用,能不遗时失候,则是真报佛恩,此意中玄也。”
法眼为之注释,天下学者宗承之。然予独恨其不分三法,但一味作体中玄解,失石头之意。李后主读当“明中有暗”注辞曰:“玄黄不真,黑白何咎?”遂开悟。
此悟句中玄为体中玄耳。如安《楞严》破句读,《首楞严》亦有明处,予惧学者雷同其旨。宗门妙意指趣,今丛林绝口不言,老师宿德日以凋丧,末学小生日以哗喧,无复明辨,因记先德铨量大法宗趣于此,以俟有志者。
此方教体以音闻应机,故明导者假以语言,发其智用。然以言遣言,以理辨理,则妙精圆明未尝间断,谓之流注真如。此汾阳所谓“一句明明该万象”者也。
得之者神而明之,不然死于语下,故其应机而用皆脱略窠臼,使不滞影迹,谓之有语中无语。此汾阳所谓“重阳九日菊花新”者也。三玄之设,本犹遣病,故达法者贵其知意。智意则索尔虚闲,,随缘任运,谓之不遗时。此汾阳所谓“得意忘言道易亲”者也。古塔主喜论明此道。然论三玄则可以言传,至论三要则未容无说。岂不曰“一玄中具三要,有玄有要”?自非亲证,此道莫能辨也。
庐山玉涧林禅师作《云门北斗藏身因缘》偈,曰:“北斗藏身为举扬,法身从此露堂堂。云门赚杀他家子,直至如今谩度量。”五祖戒禅师,云门的孙,有机辩,尝罢祖峰法席,游山南,见林,问作偈之意。林举目视之,戒曰:“若果如此,云门不直一钱,公亦当无两目。”遂去,林竟如所言,而戒暮年亦失一目。
今妄意测度先德之旨,疑误后生者,亦可以少戒。
天台宗讲徒曰:“昔智者大师闻西竺异比丘言龙胜菩萨尝于灌顶处诵出《大佛顶首楞严经》十卷,流在五天,皆诸经所未闻之义,唯心法之大旨,五天世主保护秘严,不妄传授。智者闻之,日夜西向礼拜,愿早至此土,续佛寿命,然竟不及见。唐神龙初,此经方至广州翻译。”今市工贩鬻遍天下,而学者往往有毕生不曾识之者。法轻则信种自劣,可叹也!
古老衲住山,多托物寓意,既自游戏,亦欲悟人。如子湖之畜犬,道吾之巫衣端笏,独雪峰、归宗、西院、皆握木蛇。故雪峰寄西院偈云:“本色住山人,且无刀斧痕。”予元符间至疏山,见仁禅师画像亦握木蛇。尝有僧问曰:“和尚手中是什么物?”答曰:“是曹家女。”因叹其孤韵超拔,能清凉热恼,为作赞曰:“三支习气,其毒炽然。熏蒸识心,盘屈纠缠。众生不明,横生疑怖。忽然见之,辄自惊仆。空华世间,本离生灭。廓然十方,露其窟穴。惟矮师叔,是大幻师。与夺万法,自在娱嬉。乃知大千,缘公戏具。手中木蛇,是曹家女。”
永明和尚问曰:“此根本识心,既称为一切法体,又云常住不动。只如万法,即此一心有,离此一心有。若即心,万法迁变,此心云何称为常住?若离此心,复云何得为一切法体?”自答曰:“开合随缘,非即非离。以缘会故合,以缘散故开。开合但缘,卷舒无体。缘但开合,缘亦本空,彼此无知,能所俱寂。故《密严经》偈曰:‘譬如金石等,本来无水相。与水共和合,若水而流动。藏识亦如是,体非流动流。诸识共相应,与法同流转。如铁因磁石,周回而转移。二俱无有思,状若有思觉。赖耶与七识,当知亦复然。习绳之所系,无人而若有。普遍众生身,周行诸阴趣。如铁与磁石,展转不相知。’”予尝缔观一切众生,迷于动转迁移之中,生心执著,以为实然,以是横计有生有死,罪行福行,如婴儿自旋,见屋庐转。诸佛大悲,为作方便,以无情之类无有心念而亦有迁流为譬。识心本来自寂,即入无生大解脱门。潭州道吾山有湫毒龙,所蛰堕叶,触波必雷雨连日,过者不敢喘。慈明与泉大道同游,泉牵其衣,曰:“可同浴”。慈明掣肘径去。泉解衣跃入,霹雳随至,腥风吹雨,林木掀播。慈明蹲草中,大惊,意泉死矣。须臾晴霁,忽引颈出波间,笑呼曰:“《囗力》。”又尝夜坐祝融峰顶,有大蟒绕盘之。泉解衣带缚其腰中,夜不见。黎明策杖遍山寻之,带缠枯松之上,葢松妖也。又自后洞负一石罗汉像至南台,像无虑数百斤。众僧惊骇,莫知其来,后洞僧亦莫知其去,遂相传至今,号飞来罗汉。又过衡山县,见屠者斫肉,立其旁,作可怜之态,指其肉,又指其口。屠问曰:“汝哑耶?”即点头。屠大怜之,割巨脔置钵中。泉喜出其望外,连呼曰:“感谢!”市人皆笑,泉自若而去。后住南岳芭蕉庵,遭横逆,民其衣,役郴州牢城。盛暑负土筑城,经通衢,弛担而坐,观者如堵,说偈曰:“今朝六月六,谷泉受罪足。不是上天堂,便是入地狱。”言讫,微笑而寂,异香郁然。
郴人至今供事之。泉亲见汾州无德禅师,南山清凉道人谓予曰:“我十余年作老黄龙侍者,闻其说见慈明事甚详。尝喟然叹曰:‘我平生不得谷泉、文悦,又争识得慈明?’”
灵源禅师谓予曰:“道人保养,如人病须服药。药之灵验易见,要须忌口乃可,不然服药何益?生死是大病,佛祖言教是良药,染污心是杂素,不能忌之,生死之病无时而损也。”予爱其言,追念《圆觉经》曰:“末世诸众生,心不生虚妄。佛说如是人,现世即菩萨。”《法句经》曰:“若起精进心,是妄非精进。
但能心不妄,精进无有涯。”南岳思大禅师悟入法华三昧,即诵曰:“是真精进,是名真法供养。”汾阳无业大达国师一生答学者之问,但曰:“莫妄想。”是谓称性之语,见道径门。而禅者易其言,反求玄妙,可笑也!
三祖《信心铭》、志公《十二时歌》、永嘉《证道文》,禅者不可不诵。退之见大颠事,傅大士《四相颂》虽不言,于宗门何伤乎?
定上座,不知何许人。临济会中号称龙象。初至,临济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临济下座搊住,曰:“速道,速道!”定拟议,济掌之,辄推去。傍僧呼曰:“何不礼拜?”定拜起,汗如雨,因大悟。岩头、雪峰、钦山三人往河北,道逢定。镇府来问曰:“临济和尚健否?”定曰:“已化去也。”相顾叹息,又问:“有何言句示众?”定曰:“寻常上堂,曰:‘汝等诸人赤肉团上有一无位真人,常自面门出入,未证据者看。’”钦山曰:“何不道赤肉团上非无位真人?”
定忽擒住曰:“且道无位真人与非无位真人相去多少?速道,速道!”钦色动,不能对。岩头、雪峰劝解之。定曰:“若不是遮两个老冻脓,筑杀尿床鬼子。”
又过桥,见三讲人方论法义,定倚杖听之,讲者戏问曰:“禅者,如何是禅和穷到底?”定捉住,欲抛置水中。两讲人惊抱持之哀告。定曰:“若不是汝辈,且教禅和穷到底。”临济宗旨贵直下便见,不复留情。定公所用,舒卷自在,如明珠走盘,不留影迹,可畏仰哉!南禅师居积翠时,有僧侍立,顾视久之,问曰:“百千三昧无量妙门,作一句说与汝。汝还信否?”对曰:“和尚诚言,安敢不信。”南公指其左,曰:“过遮边来。”僧将趋,忽咄之,曰:“随声逐色,有甚了期?出去!”一僧知之,即趋入。南公理前语问之,亦对曰:“安敢不信。”南公又指其左,曰:“过遮边来。”僧坚不往,又咄之,曰:“汝来亲近我,反不听我语。出去!”其门风壁立,虽佛祖亦将丧气,故能起临济已坠之道。而今人诬其家风但是平实商量,可笑也。
《净业障经》曰:“世尊谓无垢光曰:‘寝梦犯欲,本无差别;一切诸法,本性情净。然诸凡夫,愚小无智,于无有法,不知如故,妄生分别,以分别故,堕三恶道。’古佛同声说偈曰:‘诸法同镜像,亦如水中月。凡夫愚惑心,分别痴恚爱。诸法常无相,寂静无根本。无边不可取,欲性亦如是。’”然教乘所论,开遮不一,故曰九结十缠。性虽空寂,初心学者且须离之。是以诸佛所说深经,先诫不可于新发意。菩萨说“虑种子习重,发起现行,又为观浅根浮”,信解不及故也。
道吾真禅师孤硬,具大知见,与杨岐会禅师俱有重名于禅林,当时慈明会中先数会、真二大士为龙象。然开法皆远方小刹,众才二十余辈,诸方来者必勘验之,往往望崖而退甚多。真卧病,院主问:“和尚近日尊候如何?”答曰:“粥饭头不得气力。”良久,曰:“会么?”对曰:“不会。”曰:“猫儿尾后带研槌。”或问:“如何是佛?”答曰:“洞庭无葢。”予作偈曰:“洞庭无葢,冻杀法身。赵州贪食,牙齿生津。”
翠岩真点胸英气逸群,不虚许可。尝客南昌章江寺。长老政公亦嗣慈明,性喜讲说,学者多尚义学。真一日见政,则以手抠其衣,露两胫,缓步而过。政怪问之,对曰:“前廊后架皆是葛藤,政恐绊倒耳。”政为大笑,问曰:“真兄,我与你同参,何得见人便骂我?”真熟视,曰:“我岂骂汝。吾畜一喙,准备骂佛骂祖,汝何预哉?”政无如之何而去。见南禅师,曰:“我他日十字街头做个粥饭主人。有僧自黄檗来,我必勘之。”南公曰:“何必他日,我作黄檗僧,汝今试问。”真便问:“近离什么处?”曰:“黄檗。”真曰:“见说堂头老子脚跟不点地,是否?”曰:“上座何处得这消息来?”真曰:“有人传至。”南公笑曰:“却是汝脚跟不点地。”真亦大笑而去。好问学者“鲁祖当日见来参者,何故便面壁去”,未有契其机者。自作偈曰:“坐断千山与万山,劝人除却是非难。池阳近日无消息,果中当年不目观。”
衡岳楚云上人生唐末,有至行。尝刺血写《妙法莲华经》一部,长七寸,广四寸,而厚半之,作旃檀匣,藏于福严三生藏。又刻八字于其上,曰:“若开此经,誓同慈氏。”皇绑间,有贵人游山,见之,疑其妄,使人以钳发之。有血如线出焉,须臾风雷震山谷,烟云入屋,相捉不相见,弥日不止。贵人大惊,投诚忏悔。嗟乎!愿力所持乃尔异也。予尝经游,往顶戴之细看,血线依然。贯休有诗赠之曰:“剔皮刺血诚何苦,为写灵山九会文。十指沥干终七轴,后来求法更无君。”
永明和尚曰:“今之学者多好求解会,此岂究竟。解但为遣情耳,说但为破执耳。情消执尽,则说解何存?真性了然,寂无存泯。所以若言即与不即,皆落是非。瞥挂有无,即非正念。故三祖大师云:‘才有是非,纷然失心。’时有僧问:‘凡涉有无,俱成邪念,若关能所,悉堕有无,如何是正念而知!”答曰:‘瑞草生嘉运,林华结早春。’此是禅宗之妙,于诸方便中最为亲语。”
白云端禅师作《蝇子透窗》偈,曰:“为爱寻光纸上钻,不能透处几多难。
忽然撞着来时路,始觉来生被眼瞒。”作《北头藏身因缘》偈,曰:“五陵公子游花惯,未第贫儒自古多。冷地看他人富贵,等闲不奈幞头何。”予谓此老笔端有口,故多说少说皆无剩语。道宣律师作《二祖传》,曰:“可过贼斫臂,以法御心,初无痛苦。”蜀僧神清引其说以左书。予读之,每失笑,且叹宣暗于辨是非也。既列林法师与二祖联传,于林传则曰:“林遇贼斫臂,呼号不已,故人呼为无臂林。林与二祖友善,一日同饭,怪其亦以一手进,问其故,对曰:‘我无臂旧矣。’”岂有游从之人为贼斫臂,久而不知,反相问者耶?夫二祖以求法故,世无知者;林公以遇贼故,人皆知之。宣雷同之,厚诬先圣过矣!彼神清何为者也?据以为书,又可以发一笑。虽然,孟子曰:“尽信书,不如无书。”学者亦可以鉴于此。
慈明老人民生豪逸,忽绳墨,凡圣莫测。初弃南源,归省其母,以银盆为之寿,其母投诸地,骂曰:“汝少行脚负布橐去,今安得此物?吾望汝济我,今反欲置我作地狱滓耶?”慈明色不怍,徐收之,辞去,谒神鼎徕公。师叔徕公,首山之子,望高丛林。住山三十年,影不出山,诸方莫有当其意者。慈明通谒称法孙,一众大笑。徕公使人问:“长老何人之嗣?”对曰:“亲见汾阳来。”徕讶之,出与语,应答如流,大奇之。会道吾虚席,郡移书,欲得大禅伯领之,徕以慈明应召。湘中衲子闻其名,聚观之。予谓慈明道起临济于将仆,而来昔廓落乃如此,微神鼎,则殆亦谷泉之流也。然至人示现,要非有思议心所能知也。
教中有女子出定因缘,丛林商略甚众,自非道眼明白亲见作家莫能明也。大愚芝禅师每问僧曰:“文殊是七佛之师,为甚么出此女子定不得,罔明菩萨下方而至,但弹指一声,便能出定?莫有对者。乃自对曰:“僧投寺里宿,贼入不良家。”予滋爱其语,作偈记之,曰:“出定只消弹指,佛法岂用功夫。我今要用便用,不管罔明文殊。”云庵和尚见之,明日,升座用前话,乃曰:“文殊与罔明见处有优劣也无?若言无,文殊何故出女子定不得?只如今日行者击动法鼓,大众同到座前,与罔明出女子定是同是别?”良久,曰:“不见道欲识佛性义当观时节因缘?”亦有偈曰:“佛性天真事,谁云别有师。罔明弹指处,女子出禅时。不费纤毫力,何曾动所思。众生总平等,日用自多疑。”
大愚芝禅师作偈绝精峭,予尤及见,老成多诵之,其作《僧问洞山“如何是佛”答云“麻三斤”》偈曰:“横眸读梵字,弹舌念真言。吹火长尖嘴,柴生满灶烟。”又作《云门普字》偈曰:“说佛说法广铺舒,矢上加尖也太愚。明眼衲僧旁觑见,一条拄杖两人舁。”又示众曰:“沙里无油事可哀,翠岩嚼饭喂婴孩。他时好恶知端的,始觉从前满面灰。”
李留后端愿问达观禅师曰:“人死识当何所归?”答曰:“未知生,焉知死?”
对曰:“生则端愿已知。”曰:“生从何来?”李留后拟议,达观揸其胸曰:
“只在遮里思量个甚么?”对曰:“会也只知贪程,不觉蹉路。”灰观拓开曰:
“百年一梦。”又问:“地狱毕竟是有是无?”答曰:“诸佛向无中说有,眼见空花;太尉就有中觅无,手揸水月。堪笑眼前见牢狱,不避心外见天堂。欲生殊不知欣怖在心善恶成。太尉但了自心,自然无惑,。”进曰:“心如何了?”签曰:“善恶都莫思量。”又问;“不思量后,心归何所?”达观曰:“且请太尉归宅。”师初住舒州,继住润州浮玉山,禅者景向。嘉〓五年正月元日,登堂,叙出世始末,大众悲恋。下座,入方丈,跌坐。众复拥至,以手挥曰:“各就壁立,勿哗。”少顷,寂然而逝。
予读《大宋僧史会要》,爱隋大臣杨公素识度明正。尝游嵩山,见书壁,指问道士曰:“此何像?”对曰:“老子化胡成佛图。”杨公曰:“何不化胡成道,而反成佛耶?”道士不能答,传以为名言。雪窦通禅师,长沙岑大虫之子也。每谓诸同伴曰:“但时中常在,识尽功成。
瞥然而起,即是伤他,而况言句乎?故石霜诸禅师宗风多论内绍外绍、臣种王种,借句挟带,直饶未尝忘照,犹为外绍,谓之臣种,亦谓之借,谓之诞生。然不若丝毫不隔,如王子生下,即能绍种,谓之内绍,谓之王种,谓之句,非借也。借之为言一色边事耳。不得已应机利生,则成挟带。”汾阳无德禅师偈曰:“士庶公侯一道看,贫富贤愚名渐次。将知修行,亦须具眼。”予参至此,每自嗟笑,嗟堂中首座昧先师之意而脱去,笑罗山大师不契而识岩头。及观枣柏大士之论曰:“当以止观力,功熟乃证知。急亦不得成,肝亦不得。但知常不休,必定不虚弃。
如乳中有酪,要须待其缘。彼缘缘之中,本无有作者。故其酪成已,亦无有来处,亦非是本有。如来智慧海。方便亦如是”是以知古老宿行处,皆圣贤之言也。
幽州盘山积禅师有言曰:“似地擎山,不知山之孤峻;如石含玉,不知玉之无瑕。若能如是,是真出家。”大法眼禅师曰:“理极忘情谓,如何有喻齐?到头霜夜月,任运落前溪。果熟兼猿重,山长似路迷。举头残照在,元是住居西。”
邃导师曰:“老僧平生百无所解,只是日日一般。虽住此间,随缘任运。今日诸上座与?本无异也。”
古之人有大机智,故能遇缘宗,随处作主。岩头和尚曰:“汝但识纲宗,本无是法。”予尝与客论灵云《见桃花》偈曰:“‘三十年来寻剑客,几回落叶又抽枝。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今更不疑。’沩山老子无大人相,便云:‘从缘入者,永无退失。’独玄沙曰:‘谛当,甚谛当!敢保老史犹未彻在。’”客问:“予未彻之处安在哉?”为作偈曰:“灵云一见不再见,红白枝枝不乎花。叵耐钓鱼船上客,却来平地辘鱼虾。”五祖戒禅师喜勘验衲子,时大岳、雪窦号为饱参,且有机辩。至东山之下,雪窦令大岳先往。岳包腰径入方丈。时戒归,自外见之,呼云:“作什么?”岳回首,以手画圆相示之。戒曰:“是什么?”岳曰:“糊饼。”戒曰:“趁炉灶热,更搭一个。”岳拟议,拽拄杖趁出门。岳曰:“显川遮关西子无面目,休去好。”戒暮年弃其徒来游高安。洞山宝禅师,其法嗣也。宝好名,卖之,不为礼。
至大愚,未几倚拄杖于僧堂前,谈笑而化。五祖遣人来取骨石,归塔焉。
沩山大圆禅师曰:“道人之心,质直无伪,无背无面,无诈妄心。一切时中,视听寻常,更无委曲,亦不闭眼塞耳。但情无附物即得。从上诸圣只是说浊边过患,若无如许多恶觉情见想习之事。譬如秋水澄驶,清净无为,淡泞无碍,唤作道人,亦名无事人。”或问:“顿悟之人更用修否?”曰:“若真实悟得底,他自知时节。修与不修,是两头语。今虽从缘得一念,顿悟自理,犹有无始习气未能顿净,须教渠净除现业流识,即是修也。不可别有一法教渠修行趣向。从闻入理,闻理深妙,心自圆明,不居惑地,纵有百千妙义,抑扬当时,此乃得坐披衣自解作活计始得。以要言之,则实际理地,不受一尘;万行门中,不舍一法。若也单刀直入,则凡圣情尽,体露真常,理事不二,即如如佛。”当时学者常疑佛性本业具足,何须复修。设不修行,无缘证圣。情随向背,终落断常。不知三世如来,十方菩萨,所有修习,皆自随顺觉性而已。则大沩所谓“修与不修是两头语”,不亦宜乎!
法眼禅师之子有慧明道人者,知见甚高,下视诸方。初庵于大梅山,有禅者来游,明问曰:“近离何处?”对曰:“成都。”曰:“上座离成都到此山,则成都少上座,此间剩上座。乘则心外有法,少则心法不周。说得道理即住,不会即去。”禅者莫能对。又迁止天台山,有彦明道人者,俊辩自负,来谒师。师问曰;“从上先德有悟者么?”对曰:“有之。”曰:“一人发真归源,十方虚空悉皆消殒。”举手指曰:“只今天台山嶷然,如何得消殒去?”明张目直视遁去。又问诸老宿曰:“雪峰塔铭曰:‘夫从缘而有者,始终而成坏;非从缘而有者,历劫而长坚。’坚之与坏即且止,雪峰只今在什么处?”予谓禅宗贵大机大用,不贵知解。云庵每曰:“汝辈皆知有,只是用不得。”如慧明道人,可谓善用者也。
予读《传灯录》,爱老安之子所谓破灶堕者深证无生,恨不与之同时而生也,绍圣中,再游庐山,见其画像,为作赞曰:“嵩山屋老灶有神,民争祠之日宰烹。
师与门人偶经行,即而视之因叹惊:‘此虽土瓦和合成,是中何从有圣灵?’以杖敲之辄堕倾,须臾青衣出笑迎:‘谢师为我谈无生。”言讫登空如鸟轻。门人问之拜投诚,伏地但闻破堕声。君看一体情非情,皎如朗月悬青冥,未证据者以事明。鞭草血流石吼声,涅槃门开见户庭。老安怜儿为作名,金屑虽贵翳眼睛。”
金华怀志上座性夷粹,饱经论,东吴学者尊事之。尝对客曰:“吾欲会天台、贤首、唯识三宗之义,折中之为一书,以塞影迹之诤。”适有禅者居坐末,曰:
“贤首宗祖师谓谁。”志曰:“杜顺和尚。”禅者曰:“顺有《法身颂》曰:
‘怀州牛吃禾,益州马腹胀。天下觅医人,炙猪左膊上。’此义合归天台、唯识二宗何义耶?”志不能对。禅者曰:“何不游方去?”志于是罢讲南询。至洞山,时云庵和尚在焉,从之游甚久。去游湘上,庵于石头云溪二十余年,气韵闲谈。
过客谒之,多不言。侍者问之,答曰:“彼朝贵人多知多语,我粥饭僧,见之自然口吻迟钝。”予曾问:“住山有何趣味?”答曰:“山中住,独掩柴门无别趣,三个柴头品字煨,不用援毫文彩露。”又曰:“万机俱罢付痴憨,踪迹常容野鹿参。不脱麻衣拳作枕,几生梦在绿梦庵。”年六十二,思归江南依故人照禅师。
照住龙安,遂坐去。予尝作偈寄之曰:“看遍三湘万顷山,江南归去卧龙安。只将一味无求法,留与丛林作样看。”又曰:“闹中抛掷亦奇哉,句里藏身活路开。
生铁心肝含笑面,不虚参见作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