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回 同治帝妙计选皇后 慈禧后秘议立嗣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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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安得海正法以后十天的工夫,慈安太后又命恭亲王拟第二道上谕,其文云:“本月初三日丁宝桢奏据德州知州赵新禀称,有安姓太监,乘坐大船,捏称钦差,采办龙衣,船旁插有龙凤旗帜,携带男女多人,沿途招摇煽惑,居民惊骇等情。当经谕令直隶山东江苏各督抚,派员查拿,即行正法。兹据丁宝桢奏,已于泰安县地方,将该犯安得海拿获,遵旨正法。其随从人等,本日已谕令丁宝桢分别严行惩办,我朝家法相承,整顿寺官,有犯必惩。纲纪至严,每遇有在外招摇生事者,无不立治其罪。乃该太监安得海竟敢如此胆大妄为,种种不法,实属罪有应得。经此次严惩后,各太监自当益加儆惧,仍着总管内务府大臣严饬总管太监等。嗣后将所管太监严加约束,俾各勤慎当差,如有不安本分,出外滋事者,除将本犯照例治罪外,定将该管太监一并恳办。并通谕直省各督抚,严饬所属,遇有太监冒称奉差等事,无谕已未犯法,立即锁拿奏明惩治,毋稍宽纵,钦此。”西太后见了这两道上谕,才知安得海已经正法,不觉愤怒异常。也顾不得太后的体面气冲牛斗地直赶到东宫去。慈安太后在宫中午睡,听说西太后来了,忙起来迎接,见那慈禧太后进来的时候,身后跟着许多的太监、宫女,声势浩大。慈安太后甚为以奇,那慈禧太后走进慈安太后寝宫,也不与慈安太后行礼,气愤愤地向椅子上一坐,那脸色气得铁也似的青色,只是不做声。倒是慈安太后笑吟吟地上去问道:“什么啦?气得这个样子。”
那慈禧太后见问,便放声大哭,又撞着头,又顿着脚,多少宫女上去拉劝,都劝她不住,把个慈安太后吓怔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慈禧太后哭得伤心的时候,便抢到慈安跟前,噗咚一声,双膝跪下,一头撞在慈安太后的怀里,揉搓着,一面哭喊着说道:“太后原是正宫出身,我是婢子出身,如今婢子犯了法,求正宫太后赐我死了罢。”
弄得慈安太后,好似丈二和尚,摸不着自己的头脑来,只得忍着气,拿好话来劝慈禧。劝了好半日,慈禧才止住了哭,慈安请他喝一碗参汤,她非但不喝,反正颜厉色地问慈安太后道:“那安得海的事为什么不与我商议,当初先帝在日,我虽未封皇太后还常常叫我去商议朝政;如今我做了皇太后,一切的事,竟不同我商议,却和六爷商议去了,这不但是六爷眼中没有了我,就是太后眼中,也明明瞧不起我,不把我当做一个太后。如今我不求别的,只求皇太后赐我一死,免得我在皇帝面前丢脸。老实说一句话,那安得海是我打发他去办龙衣的,如今杀了安得海,岂不同剥我的脸皮一样,叫我在宫中如何做人呢。”说着又大哭起来,口口声声说:“请正宫皇太后杀了我吧。”
那慈安太后是一个贞闲幽静的女子,如何见过这个招儿,早气得面白如纸,手脚抖索只是说不出一句话来。挣扎了半天,才挣出一句话道:“我从今以后,再也不问国家的事了诸事请圣母皇太后去办吧,本来皇帝是圣母生的,我只是在宫中吃一口太平饭,就心满意足了。”
慈安说着,也不觉流下眼泪来,两宫正闹得不得开交的时候,忽然说万岁爷来了这时同治皇帝已有十二岁,身材长得很高,穿着轻衣小帽,十分清秀。走进屋子,就对两宫皇太后行过礼,又走到慈安太后面前,和颜悦色地问道:“额娘,为什么生气?”慈安太后便告诉他杀安得海的事,同治皇帝虽然年幼,不问朝政,但是他对于安得海是极痛恨的他听说安得海果真被杀了,便哈哈大笑道:“这王八羔子,狗奴才,早死早好杀得真痛快好得很啊!”
慈禧太后听同治皇帝骂安得海,更气得脸上变色,忙站起来回宫去了。同治皇帝也不理会,带了太监们,仍回自己内苑中去玩耍。慈禧太后自从和慈安太后争闹之后,慈安太后心中一生气,又觉得太无意思,就从此退让,连朝也不上了。慈禧太后便老实不客气,凡事独断独行,每天她一人临朝听政,什么事也不与慈安太后商议。同治皇帝又过了几年,已有十六岁了,那些小太监又引导皇帝,谈些男女的私话,同治皇帝情窦初开,便在宫中,与那班宫女们闹着玩,这消息慢慢地传到慈安太后的耳中,便去与慈禧太后商量,要给同治皇帝订婚,慈禧太后却也有了这个意思,便立刻传谕礼部工部及内务府,预备一切。皇宫里的规矩,皇帝大婚以前,先要选八个年纪稍长的宫女进御名叫司帐、司寝、司仪、司门,同治皇帝便选了八个平日自己所心爱的宫女去,一一进御同治皇帝又选了贵人几人,嫔妃几人,贵妃几人,常在几人,答应几人,一一都挑选停妥。然后再选皇后,当时慈禧的意思,原要挑选侍郎凤秀的女儿做皇后,在慈安太后的意思,却喜欢承恩公崇绮的女儿做皇后,两后为了这一件大事,又大大的争执起来。在慈安太后的意思,说崇绮的女儿,面貌既长得美丽,举动又极其端庄,今年恰好十九岁,比皇上年纪虽然大几岁,但也很懂得规矩,正可以做皇后;像秀凤的女儿,年纪只十四岁,怕不能十分懂得人事,面貌又不大美丽,举动尤其轻佻,怕不能母仪天下。这几句话,触恼了慈禧太后,说慈安太后又反对她,有意削她的脸,便和慈安大闹起来。慈安太后这时早已被慈禧太后的威力压倒了,见慈禧太后对她咆哮,气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慈安想了半日,竟想出一个主意,便对慈禧说道:“咱们两人都不要争执,这是皇上自己的大事,不如请皇上自己挑选,免得将来有什么话。”
慈禧听了慈安的话,心中暗想皇上是他自己亲生的儿子,岂有不听她的话之理。当下便派人去请皇帝进来,说起这两位格格,请皇上自己挑选,皇上因为这两位格格,平时却常进宫来游玩,是见惯了的。当时皇帝又叫人去召这两位格格到宫中,两位格格都奉召而来,拜见过皇帝与两宫皇太后。同治皇帝因为两个太后意思相争不下,在她们二人面前,不便说谁好谁坏,但是皇帝心中,可看中了崇绮的女儿,更不便就脱口而出。也是皇帝天资聪明,当下想出一条计策,这时正有一宫女,送上一杯茶来,同治皇帝就有了主意,将那杯子茶,故意在地上一泼,便叫崇绮的女儿与凤秀的女儿,从那泼茶的湿地上走过。那凤秀的女儿,怕茶水弄坏了衣服,忙把袍幅儿提起,走了过去;独有崇绮的女儿,却大大方方的走过来。同治皇帝便说崇绮的女儿,能知大体,不失身份,举动端庄,可为皇后;凤秀的女儿,聪明有余,稳重不及,可为贵妃,便封崇绮的女儿为孝哲皇后,封凤秀的女儿为慧妃,这是皇帝自己的主意,慈禧太后也不好说什么。一时宫内便十分热闹起来。大婚的这一天,开了大清门,把皇后从大清门内抬进。那慧妃却于早一日进宫,伺候着皇帝皇后;皇后拜过天地,行过大礼,拜过宗庙,见过两宫皇太后之后,同治皇帝便升坐正大光明殿,受百官朝贺。大臣们都朝衣朝冠,行了贺礼,皇帝退朝,回到寝宫。这寝宫共有三十二间,陈设得十分整齐,皇帝寝宫的后面,便是皇后的寝宫,共有二十四间,留着三间,是给慧妃住的。皇帝和皇后的寝宫,虽然很为接近,但前后是不相连的。两个寝宫,都有一条长廊,通着慈禧太后的寝宫,因为便于帝后往太后处请安起见,这是慈禧太后的主意,吩咐这样造的。同治皇帝自娶了孝哲皇后之后,见皇后眉目清媚,举动端庄,见了皇帝,温婉而不轻佻,便十分宠爱。常在宫中与皇后闲谈,皇后又是熟读唐诗的,皇帝随便读出一句来,皇后便接下去背诵如流,皇帝越发喜爱她;那慧妃却与皇后不同,性情十分轻佻,有时皇帝到她房里去,她便做出千娇百媚的样子来,笑声不绝,后来被皇后知道了,便传谕吩咐慧妃放稳重些。那慧妃仗着西太后挑中的人,也不拿皇后放在心里,依旧是谑浪调笑,背地里还在慈禧的面前,说皇后许多坏话。慈禧太后,原是不欢喜皇后的人,被慧妃进了许多谗言,更没有好脸嘴待皇后了。皇后被太后常常的训责,真是一肚皮的冤枉,无人可诉。亏得东太后却十分疼爱她,常把她传进宫去,安慰她几句。慈禧太后又常对同治皇帝说,皇帝不该常在皇后宫中,致荒了朝廷的政事,这几句话说得皇帝大不高兴。率性正宫也不到,西宫也不到,便终年宿在干清宫中,自己闷极了,便起了一个别号,名叫静僧。是说他自己好比和尚一般,再清静没有了。这时皇帝对于朝中的大事,已渐渐过问,他想到外面去,看看市面上的情形,调查地方的现状,暗探朝中官吏的行为。那一天,便换上青衣小帽,装作书生的模样,带了一名小太监,扮作了跟随的仆人,偷偷地出了后宰门。雇了一辆骡车,直出宣武门外,经过骡马市大街,走到虎坊桥湖广会馆。皇帝在骡车上忽然想起曾国藩来,便对太监说道:“曾国藩不是住在湖广会馆吗,待我进去看看他。”
小太监遵旨叫骡车停住,皇帝下了车,与小太监走进会馆。找到曾国藩住的院子,见迎面一间房子,房门开着,皇帝便走进房中,见一个少年,坐在里面。见皇帝进来,也不招呼。皇帝问他尊姓,那少年答了一声说姓郁。皇帝又问他是那里人,那少年答道:“是湖南湘乡人,中过举人,到北京来会试的。”
皇帝又问曾涤生先生到哪里去了,那少年回答道:“曾中堂出门拜客去了。”
皇帝见那少年所坐的书案前,有一本文章稿子,翻开一看,内中简笔字,如襄字写作“襄”字之类。皇帝便对那少年说道:“以后写字,千万不可省笔。”
那少年答道:“也可以写。”
皇帝便拿过一张纸来,写了四句云:“允兄去吉,勾句吕台,如若也可,八字讲来。”
那少年便有些不很高兴,那少年却丢下了笔,哈哈大笑地走了。等到晚上,曾国藩回到会馆,郁举人便将有人来拜他的话,对曾国藩说了,又拿那客人写的四句,给曾国藩,曾国藩也猜不出是谁。第二天曾国藩上朝,皇帝笑问道:“昨天你不在会馆里,到哪里去了?”
曾国藩听了,十分诧异,忙叩头奏道:“臣昨在恭亲王爷府陪客。”
皇帝又笑道:“你书房里那个举人,文章倒好,只是以后千万别写省笔字。”
曾国藩便慌得在地上磕头。下朝之后,曾国藩回到会馆把在朝被皇帝所问的话,对郁举人说了。郁举人大惊,吓得他连会试也不敢会,收拾行李一溜烟逃回湖南去了。这个消息,一传到外面,从此京城里大小官员,都不敢在外乱走,怕遇见了皇上。那同治皇帝便格外在外面闲游,有一天,同治皇帝走到宣武门的土地庙,忽然下了一阵大雨,将皇帝满身淋湿。皇帝便到庙中避雨,庙里有一个庙祝,是个热心人,忙请皇帝与小太监二人,到后院屋子里去,特意生了一盆火,替他们把衣服烤干,又煎了茶,请皇帝吃。皇帝便问道:“这庙里有和尚吗?”庙祝答道:“和尚出去打济去了。”
皇帝又问道“你今年多大年纪?在这庙中几年了,从前在什么地方当差?”庙祝答道:“我今年四十岁了来到这庙里,已有四年,从前是在西柳树井陈大人家里当奴才的,后陈大人放了广东海关道,他临上任的那天,因为我收拾东西,不小心打碎了一个宋磁花瓶,陈大人大怒,就撵了我,我没法子只好到这里来当庙祝了。”
皇帝又问道:“你是陈大人雇的,还是买的呢?”那庙祝说道:“我是陈大人买的家僮。”
皇帝又问道:“你在他家几年了?”
庙祝答道:“我在陈大人家二十七年了。”
皇帝又问道:“你在他家二十七年,他可曾替你娶过媳妇。”那庙祝答道:“咳,别提啦,陈大人不知道怎样的刻薄呢,我在他家二十七年,一个大钱也没有给过,娶媳妇的事,更不用提啦。”皇帝听了,不觉大怒,自言自语的说道:世界上竟有这般的刻薄人吗?说完,又问庙祝道:“我放你去做广东海关道,你愿意去吗?”
那庙祝笑道:“大爷您敢是跟我开玩笑吗想我现在衣不得暖,食不得饱,谁敢存这个妄想呢?”
皇帝说道:“谁和你开玩笑,你快拿纸笔来。”
那庙祝真取过纸笔,皇帝一挥而就,从怀中掏出一方小印,盖在纸上,把纸条儿交给庙祝,叫他明天去见步军统领,自有好处。庙祝接过这纸条儿,心中半信半疑,这时雨也住了,皇帝和太监的衣服也烤干了,同治帝便着小太监出庙而去。那庙祝第二天果然带着纸条儿去见步军统领。这时作步军统领的便是亲王,亲王打开纸条儿一看,是当今皇上御笔写的手谕,忙得亲王摆香案,开着正门来,把那庙祝接了进去。三跪九叩首,行过全礼,那庙祝摸不着头脑,更莫明其妙,连坐也不敢坐,就退出了衙门,仍回土地庙去。过了三天,亲王便派差官,送了一角文书到土地庙,叫那庙祝到广东接海关道的任那庙祝谢过圣恩,就出京上任。到了广东,见了他旧主人陈大人,陈大人见了公文,对奉到上谕,只得将关道的印信交给庙祝,从此那庙祝一步登天,做了关道。他感激皇帝的恩典,将历任的积弊都查出来,请总督代奏,皇帝见了大喜,派吏部查处复议外,将从前历任的粤海关道,都一齐革了职。皇帝却非常得意,说朕识拔的人,到底不错。皇帝自此以后,更在外闲游不息。后来日子久了,不免冒着风寒,身体受损,就得一病,满身发烧,不省人事,病得十分利害。慈福太后也着了急,忙请御医瞧病,过了几天,皇帝浑身发出了痘子来,那痘的来势凶势,遍体皆是,皇帝昏晕过去。一夜之中,连召进十个御医来,替皇帝医治,第二天皇帝的病,仍不见轻减。慈禧太后见皇帝病已危急,便同几个自己亲信的大臣,商议立嗣的大事。连日在太后宫中,开秘密会议,只候皇上大事出来,便可依计而行,正是:两宫意见未融洽,二竖崇患又纷传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