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盗贼类 周县尹捕诛群奸

印江县先时有在衙惠琛、甄鉴、家利、靳保等八人一帮凶徒，共与为奸。凡县官到，必小心曲意事之：献忠谋、奉命令、访外事，入禀无一敢欺，凡有差遣，夙夜不违。及得县官倚信之后，悉告之衙门利弊，各乡富民名姓。有告难明之状者，外为访之；有愿投贿赂者，外为通之。以此官有能名，讼狱清理，而银又多攒。因彼亲附于官，凡官之出入银数，彼皆与知。及在任三年，知其宦囊已厚，辄共谋杀之。或投毒，或行刺，只托言本衙多鬼魅，为鬼所杀害。朋奸为党，同然一词，上官不能辨，朦胧为之申去。彼因搜得官财，众共分去。虽先时不瞒官攒钱，而官之财皆其财矣。以此为弊，后官至者，信私衙有鬼之说，即令官军守宿外舍。彼于官未到任之先，各水幛皆有活笼，不须开门，得以直通官房。既在外守宿，为奸益易，后官军者又死数人。其衙有鬼之名，传于京师，人人皆不肯选。有举人尤思廉者，家道清贫，无钱使用。铨衡者，除彼为印江知县。闻而□□曰：“一世贫难，辛苦读书，幸得发科，自谓足可断送穷债矣，谁料选宰于此，是性命亦难保，何不幸至此也。”一听选吏周元汲，与之同店，曰：“岂有衙门能死人者？若使我得为之，全然无惧。”思廉曰：“前任之令，亦是吏员所升者，若有关节，可以营干。”元汲曰：“如可除我为令，关节银我任之。”思廉乃托人通于部，部郎中曰：“吏员虽无除令之例，但此任险恶，除亦无妨。”即改思廉他任，而以元汲知印江。及到任，明察吏治，人都畏服。时亦未敢带家眷，只同两仆柯贵、卢卿去。过了两月，详问前官魅死之故，而私衙夜间并无动静。乃疑曰：“岂有初到无鬼而任久有鬼者？我从来未见鬼能持刀杀人，此必在衙人为弊而托之鬼也。”仍旧用惠琛等守衙。果然人皆勤谨守任，但心终是防之。日间自宿止于厅之旁房，二家人宿右房。夜间于左房床前悬三管湿朱笔，右房床前悬三管湿墨笔，三人共在后房楼上，开两床而宿。过了半年，周本有治才，又得惠琛等为耳目。词讼判如流水，赃罚及诸常例银不止三四千。忽一夜二更时候，惠琛等密揭开水幛，带刀入左房刺官，家利等入右房刺家人。到床前，都为朱墨笔点污其面，并未见人。初惟略闻足迹之声，少顷，开左右房门。周令闻声，乃呼：“有贼，众人可起来！”不应，周令同二家人都呼曰：“今夜有鬼，守衙的可起来点灯！”惠琛等闻周爷三人在一处，知他有备，只得密逃外去，应声而起。及点烛明亮，周爷与二家人同下楼来，见惠琛等面上多点有朱墨遗迹，欲遂发之，恐后即行强，则三人难以敌众人。周尹佯为不知，曰：“今夜果有鬼，可勿在私衙坐。快抬印箱来，出去升堂。”惠琛等以本官真不知也，心各稍安。既升堂之后，在衙吏书人役各起伺候。传闻于左右衙丞簿吏等，皆入堂来相问。周尹命三位前坐曰：“吾正欲请三位来共审鬼祟。”乃命选八把棍，将惠琛等八人起，审曰：“你等谋杀本官，该得何罪！”惠琛等曰：“鬼祟为灾，何为罪及小的？”周尹曰：“鬼岂能杀人？前官都是你辈所杀。我左右官房都是假床，左房床前系三管湿朱笔，右房床前悬三管湿墨笔。你辈入在房中行刺，面上都触有朱墨迹在，明明有证，反又言鬼耶！”丞簿等看八人面上，果多朱墨痕未拭净，曰：“堂尊下神见，是此贼辈罪满难逃矣。”遂加敲打。惠琛等见实恶察出，无可抵饰，遂各供招。周尹曰：“房门内锁，你何以得入？”惠琛曰：“水幛皆活笼的，可揭开而入。”及验之果然。周尹作申曰：
“审得惠琛、家利等，潜谋不轨，素蓄祸心。迹若蚊虫，谩刺帷中之血；毒生蜂虿，多藏犯上之奸。本官有父母之尊亲，名分甚大；守令承天朝之爵禄，体统常尊。乃聚众而倡谋，屡将加枕；仍朋奸而作慝，鱼且困龙。历杀长官，稔积弥天之恶；驾言鬼魅，累逃弑主之诛。使长吏死他乡草莽；理埋凉之朽骨；而宦金入伊私橐囊，享膏腴之余赀。怙终不革前非，贼上仍行故智。挟持利刃，穿左穿右而寻刺长官；误入空房，点朱点墨而恶昭实迹。惟案邓景山之死，则怿卒难逃；欲惩宛母寡之凶，其悬头勿缓。据部民谋本官之律，已伤者绞，已杀者诛；按群奸肆谋杀之多，首徒应斩，财产籍没。未敢擅便，伏候公裁。”
以此申闻两院。两院俱嘉其有能，依拟缴下，将惠琛等决不待时，财产皆籍没入官，其妻子皆流于远地。县境肃清，无不慑服。连任九年，升为通判。按：惠等为奸，托言鬼魅。前官惟信鬼能为祟，益用惠等守衙，则为奸益易，故遭其毒手而不免也。周尹之明，独知鬼不能杀人，而杀人者必贼，故深提防之，而遂尽歼群奸。虽出身异途，而明乃过儒流，良可尚也。故曰：“儒者莫要于穷理，理明则奸邪不能欺，神鬼不能惑。”诚然哉！